李当然很快就从那种呆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极其锋锐的力量在冲刷着自己的奇经脉，贯透全身。

那力量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就像是……对，就像是初次遇见辛夷那时，那一股让自己十分难受的剑意。

剑意？

当李当然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双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他瘫坐在地上，冷汗就像是瓢泼大雨，浸湿了他的整张脸。

他现在十分难受，体内的那股力量突然间变得十分狂暴，让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火辣辣的疼。他用尽力气才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背上，那些血管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开始蠕动，开始跳动。他甚至能看见血管中的血液像是奔腾的激流一般快速流动。他整个人趴了下去，脑袋埋在自己的大腿上，身体就像是遭遇了极度的寒冷，猛烈颤抖着。

可是他自己明白，他现在不是冷，而是热，仿佛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中，烹煮，煎烤。他的肺他的心他的脾他的肝他的五脏六腑无一不像是沾染了灼热的火焰，他的筋他的骨他的皮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热辣滚烫。

李当然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汗水，而他贴身坐着的那一片土地已经因为缺失水分开始一点点龟裂。他呼吸越来越重，可是他的喉咙干燥地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无声地张大嘴巴，牙齿却紧紧地咬在一起。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李当然那痛苦不堪的内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辛夷教他练剑，也许是认为他天赋太低的缘故，很多在剑道一途会遭遇到的东西都没有告诉过他。

李当然除了痛苦，还剩下茫然与无助，他现在这个状态连呼救都没有办法。他试着爬起来，整个人却恹恹无力，一动也不能动。

他只能闭上眼，去感受着体内那霸道无匹的力量，看看能不能找到方法让这狂暴变得温和。可惜他做不到，他只能感觉那力量已经在自己的体内冲刷了好几遍，此刻正从四面方朝着自己的心脏处汇集。

扑通扑通！

当第一股力量率先到达心脏，他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剧烈，就好像要从自己的胸膛窜出来那般。然后是第二股，第三股，最后是无数股力量全部聚集在一起。

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李当然已经感受不到身体内的痛楚与灼热，他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三魂七魄，再也没有一丁点属于自我的思想，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深埋下的头，就这么往旁边一偏。

李当然晕了过去。

然后，失去意识的他，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脱离身体，就像是一缕从他身体里冒出的青烟一样，缓缓向着天空飘去。

看着自己的身体离自己却越来越远，李当然的灵魂甚至连多余的想法都无法产生。

自己就这么死了？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产生了浓烈的不甘与不愿。

这种情绪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十分奇怪。

因为从一开始，他只是对这个世界有着那么一丁点的归属感，而当覃木匠他们离去，自己从济水江上跳了下去，这些归属感在顷刻间就被消耗殆尽。如今，他也仅仅只是对这个村子有着一丝丝的眷恋与不舍而已。

凭什么这时候的自己会对这个世界那么眷念？

凭什么！

大不了自己永远就这么飘荡在虚空之中，或者再穿越到下一个世界，当一个失败的、对那个世界毫无用处的人，又或者，穿越过去就死去，然后在无数个世界无数次的穿越。凭什么自己要对这个世界有着留恋？

可是，那一股强烈的不甘，正让他的灵魂慢慢朝着自己的身体飞去，他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大，最终，他一下子钻入原本就不属于他的那一具身体之中。

啊！

李当然狂叫着醒来！

等等……这熟悉的纯白色……还有那头顶挥之不去的浓浓灰白雾气……

淦！李当然恨不得骂娘！

我特么怎么又进入了这梦境之中？而且还一天两次？有完没完？

李当然看着周围那纯净的白以及天上浓烈的灰色雾霭，知道这梦境其实与上午在小树林进入的那一个有着明显的区别。最早的那个梦，灰白色的死寂荒原与纯白色的寂静空间是完全分开的。而这一次，他似乎来到了那个临界点，那个交界处。

不……

这一次，还有更大的区别！

他身前不远处，就像是幻灯片——不对，更像是电影——一样，出现了一幕一幕自己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穿着红色帝皇长袍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朝着那天空降下的数万道闪电，挥出手中那宽大且华丽的宝剑，将那些闪电一一斩去；

他又看见一个穿着紫青道袍的道人同样背对着自己，道人身后地上插着一把桃木剑，那道人只是抬起右手，手指纠结在一起，捏着一个奇怪的手势，身后的桃木剑便从土地中钻了出来，急速飞向道人的前方天空中，将那里一道巨大的、冒着浓浓黑雾的如同魔神一般的身影斩成了千万道碎片；

他还看见，那个一身精致的浅绿色袍子，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完美精致的男子，坐在古松旁，将手中那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就这么随意地递到苍穹之中，那被浓云遮挡住的苍天刹那间被一分为二，被切割开来的缝隙之中，金色的液体就像是狂狼奔流，猛烈倾泻到大地之上，人间顿时一片烈火，如是炼狱。

最后，他看见了自己，不是远远画面中的自己，而是踏入这个梦境中的自己。

自己的手中握着辛夷的那把长剑，长剑锋芒不显，却泛着淡淡的青铁色光芒。

“拿起你手中的剑！”帝皇发出那无比威仪的声音，让李当然下意识地将长剑握得跟紧。

“将你的长剑举起。”道人的声音平淡无比，如同山泉清水，温润柔和。

“看到那苍天一处的裂缝么？”浅绿色袍子的完美男子轻轻笑着，声音好听地如同天上的星辰，如同人间的春风，更如同那千里之外的圆月，他说：“将你的长剑递出去。”

李当然的长剑并没有立刻脱手，他的眼神没有看着帝皇，也没有看着道人，更没有看着那如同仙人一般完美的男子。他看着另一边，那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也举起手中也是一模一样的长剑。

那一个“自己”转头看着李当然，笑道：“我数一二三，然后我么一起递出这一剑。”

“为什么？”李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这三个字，他只是很想问，那种浓烈的感受让他直接张开嘴不加以任何思考，问了出来。

“因为世间所有生灵，等这一剑，整整一千年了。”另一个自己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畅快，明亮，他对着李当然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数数，一，二，三！

长剑脱手，如闪电的光芒，瞬间飞到那苍穹裂隙处，于接触的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就像是自己曾经在禄州城看到的那光芒一样。

这一刹那，李当然睁开双眼，他从梦境中醒来。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身随意动，高高抬起自己的右手，握成一个拳头，食指和中指却并拢在一起，笔直地伸出来。

汇集在心口的那狂暴的力量，仿佛受到什么指引，飞快的穿过李当然的肺部，经由肩膀传递到手臂上，然后就像是千军万马挤在一个狭小的山口，停留在他的两指指尖。

李当然的脸上，泛起一阵莫名的笑容，高高举起的手再往上，轻轻一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