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然与辛夷回到镇上的时候,整个齐家镇已经没了多少灯火,只有那客店外的几盏高高挂着的灯笼,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他们二人走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跑堂小厮正坐在门口不远的桌子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听到有人进门,他立马就醒了。
“二位爷是出去办事了?”小厮揉了揉眼,机灵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跑到李当然和辛夷身边,掐媚笑着。
“去了隔壁镇子,未曾想回来的时机掐不准,也不太识路,就晚了些。”辛夷笑着说道,“你去准备一壶烧酒,再看看后厨有什么卤货,准备两份送到房间里来。”
“好勒!”小厮将白布往那肩上一搭,转身跑进了后厨。
这时候,再开火肯定没办法,但这些客店一般都会准备一些卤货,什么猪聪什么猪脸肉,一一备着。常年在客店跑堂的家伙也会有一两手墩子技巧,至少将熟肉切好切薄没什么问题。相应的配料油碟,厨师也会准备一两份,放在厨房的货柜中,就是怕这种深夜来店寻找吃食,而他自己又不在的情况。
李当然和辛夷走回了房中,两个人坐在那圆圆的木桌旁,桌面摆放的茶水是凉的,不过在这夜晚喝一杯没什么不好,反而有些清爽。
“我们明日得走了。”辛夷喝下凉茶,慢慢说着,“这季行宣应该在这一两个月就会有大的动作,我们早去早回。”
“你是担心那个村子?”李当然觉得有些饿,而他饿了是万万不喜欢喝茶饮水,因为喝下后会觉得更加饿。
“倒也不是太过于担心。”辛夷叹息,“但万事万物就怕出现那个万一,而我更担心的,便是季行宣知晓过你我在那个村子里生活过,那么这个村子的人十有八九会遭难。”
“那我们不去你要带我去的那个地方不就是了?”被辛夷这么一说,李当然的心中咯噔一下,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便走了过去打开了门,正巧碰见那跑堂小厮端着托盘,上面两份卤味,一份卤过的猪三线,一份卤猪脸,陪着一只油碟和一壶清酒两个杯子两双筷子。
李当然将小厮放进门去,辛夷掏出一粒碎银说是赏给那小厮的辛苦费,这跑堂顿时脸上笑开了花说了一长串好听的话走出了门。
等门关上,跑堂小厮的脚步远去,李当然才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等腹中饥饿缓解不少,他喝了一口凉茶,问道:“你认识季行宣这么多年,那你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般疯魔?”
“疯魔?”辛夷的酒量似乎也因为功体有失而变得不再那么海量,他只饮下一杯,略显苍老的脸上便已经有了一丝红云,他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渍,直接拿起一片猪三线扔进嘴里,慢慢说道:“我这些年想了很多次,其实才发现我并不是很了解他。但有一件事,如今的我却是越看越透……”
李当然插话问道:“什么事?”
辛夷盯着手中的杯子,“他似乎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世界,他做的事情虽然看起来极度疯狂,但对于这个世间来说,未必真的是错的。”
然后,辛夷放下杯子,看着李当然,继续说道:“这天下,从来都是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如此反复已经两千多年,可是两千年前这世间是个什么模样,除了那些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无人知晓。前朝覆灭之后,改朝换代,大徵崛起,整个天下,哪怕是那极西北的荒原处也被这大徵王朝囊括进了版图之中。可称得上一句丰功伟业前无古人。”
“大徵?”李当然在蓦然想起,他知道这一刻才知道这世界的王朝国号。
辛夷狐疑道:“你不知?”
李当然默默摇头:“不知。”
“这覃木匠居然连这些基本常识也不告诉你,季行宣也未曾告诉你……”辛夷觉得有些好笑,“如若你被那官府的人撞见,恰好问了此间问题,你答不上来,可是要被拉去那菜市砍头的。”
李当然无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当时覃木匠的家庭,如果没人说,他李当然完全没办法知道这世间更多的事情,顶天了,也就将周遭几片胡同里各家各户的八卦传闻知晓的一清二楚,这还要仰仗着陈氏每日叽叽喳喳那零碎的嘴。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说的那前朝剑圣,最后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他啊……”辛夷又饮下一杯酒,眼神迷离,脸上带笑,也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向往,“当年他一人一剑,挡住八十万大军。这大徵开国皇帝也是个狠人,直接将大军一分为二,匀出了四十万精锐,不断向他一人发起冲锋。”
辛夷顿了顿,长叹一声后继续说道:“这四十万大军,最终有三十多万军士死在他的剑下。而他连战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也最终力竭而亡。”
“他一个人……杀了……三十多万人?”李当然呼吸瞬间有些急促,他觉得自己好似在听那神话传说,一种莫大的不真实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辛夷点头,感慨道:“对,他一个人,面对四十万人的进攻,如巍峨大山,泰然不动,一人一剑,如是人间杀神,地狱修罗。”
“龟龟……”李当然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如果辛夷说的完全是真的,那么这人也太猛了。但不管什么事什么人,有了对比,才算是有个参照。他想到辛夷说自己是不如这前朝剑圣生猛,便问道:“如果那时候面对这四十万不计生死的死士,你能撑多久?”
辛夷苦笑着伸出三个手指:“三天,我顶多能撑过三天。”
“所以,你才会这一次想着带上我?”
“当然。”辛夷又往杯中倒了些酒,没喝,“他的确算是天赋连最开始的你,都不如,后来就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颗灿烂星辰,照耀人间。但其实这世间,他留存下的故事与生平点滴,极少。如果我不是偶然间寻找到他当年练剑的山洞,在其中翻阅到他当年的一本手札,其实我也只会将他流传下来的这个生猛故事,当做传说看待。”
辛夷说罢,只是看着李当然,看着李当然脸上的神色变幻。
李当然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准确的说,他又其实是什么都在想。
他将辛夷所说的话,想象成一幕幕画面,在自己的脑海中晃来晃去,最终又忘记。
最后,他站了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临到门口,他回身看着辛夷,面无表情,正色说道:“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
说完,李当然便关上门,走回一墙之隔的那一间客房。
在床上,李当然并没有立马睡去。
只有这时候,他才想起,似乎除了在河谷山村里的这三年,不管遇上什么事,好似都与这季行宣有些关系。
例如这只是路过镇子上的齐府,刚刚好在自己到来的这一刻,便出现了绑票的事情,又恰好自己与辛夷选择主动卷入其中,结果忙活几日后发现,这只是季行宣对于接下来的战事,于禄州城外下的一步大棋。
至于这一步棋将来有什么用,他李当然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若再跟这季行宣沾染了什么关系,多半没什么好事。
能离得远远地,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