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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九月也是个多事之秋,耶律绾思在与幼子休哥长达一年的唇枪舌剑斗争之中溘然长逝,不久,休哥的母妃本就身体虚弱,再加上忧伤过度,也随与夫君相约奈何桥了。疼爱呵护陆银雪的善良女人离去了,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休哥孤零零地、纯粹地爱着她、护着她了。嫡母和几位如父的兄长明里暗里指责休哥为了一个女人气死了生身父母,这无疑对他和他们这对苦命鸳鸯造成了重大的打击,休哥和银雪相顾无言,唯有长嗟叹。

在耶律绾思和妃的葬礼上,休哥与韩德威不期而遇,二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耶律绾思之死对休哥来说,真是祸从天降,本以为韩李婚期推迟、迟则生变,却没想到变故竟然是父亲去世,反而成了夜长梦多,可对于韩德威来说,则是天赐良机,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辽代建立后契丹人逐渐放弃了大贺氏、遥辇氏部落联盟时期的天葬、树葬习俗,转而吸收学习了汉人的土葬。但契丹人面对亲长离世一不哭、二不闹,三酹酒而祈祷“夏时向阳食,冬时向阴食,使我射猎,猪鹿多得”,如此冷静而乐观,与汉人涕泗交流、痛哭近昏厥以彰显孝道的习俗大相径庭,难怪宋人难以接受,直曰“契丹比它夷狄尤顽傲”。

但民风彪悍、“父母死以不哭为勇”并不代表子女不遗憾悲伤,不一定人人都超然洒脱如庄子,肯在去世亲人的坟前鼓盆而歌。耶律休哥也一样,做为孝子他理应守坟守孝,身为掌管皇族政教的惕隐,他更要为积极汉化中的契丹人起到表率,前脚父母刚过世,自己不可能后脚就娶亲,而且要娶的还是一个父亲生前一百个看不上、千般阻挠的女人。面对嫡母与兄长的指责,他不得不避嫌,暂且压抑自己的感情。陆银雪岂能不知他的苦衷,她又何尝不伤心难过!爱她的、护她的人去世了,她却还未来得及报答;恨他的、斗她的人也不在了,她也怜惜,毕竟耶律绾思除了处处为难自己之外,也是个好官、是条命啊,她早已选择了释然。

那日,陆银雪正画完壁画准备回毡帐休息,她走着走着发现不知何时不小心将矿物颜料染到了外衣下摆处。青金石微末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夺目,惹得她都不舍得将那污迹清洗,脑海中寻思着如何把它修成一小幅画。她低头注视着那抹青金石蓝,完全没看到前方有个人,一头撞到了那人的胸口之上,画笔也散落一地。

她连连道歉,并去拾捡落在他脚边的画笔,直到被他扶起时,才看清楚来者何人。

“韩先生?”陆银雪把手臂从他的手中抽走,退后两步,充满疑惑地问道,真不知他守在这里有何贵干。

“怎么,见到我就这么意外吗?”韩德威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确实够意外的。”陆银雪实话实说。

“纾儿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韩德威上前一步逼近她。

“韩先生,请你自重,叫我李纾即好。”陆银雪忙着退后。

“哦?我不能叫,难道耶律逊宁就能叫吗?他一个惕隐,执掌礼仪,竟然不敬礼数、不知羞耻,张口纾儿、闭口纾儿地叫着在下未过门的小妻,这实在说不过去吧。”

一听这话,陆银雪气不打一出来,若不是腿伤还未完全痊愈,以她的暴脾气真要狠狠给韩德威一脚。

“韩普邻,我承蒙你兄致尧搭救,感激令尊韩详稳(韩匡嗣官职)的医治之恩,可这不代表你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出言不逊!”陆银雪厉声道:“我和逊宁郎才女貌、自由恋爱、光明正大,倒是你,贪欲十足,三妻四妾尤不满足,阴险狡诈、从中作梗、横刀夺爱,我问你,你何尝真心爱我,又何尝要过脸面!我非汉民亦非契丹人,不必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祖曰因俗而治,我乃西域人,韩详稳和已故夷离堇无权操纵我,难道你要为一己之私废祖宗之法吗?”

韩德威一震,随即哑然失笑,道:“好一个灵牙利口的女子!我的眼光还不错。不过,你想过没有,你虽是西域番邦人,可现在在大辽境内,你就是个奴隶。他耶律逊宁什么人,仲父房的显贵,你们身份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岂是你一句自由恋爱就能逾越的?我玉田韩家自祖父起三代人为辽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仍属奴隶籍,就凭你的一己之力,靠着画画,如何出人头地般配于他?”

见韩德威企图通过打击自己的方式来挑拨离间,陆银雪一语攻心说道:“那可要替我好好恭喜令兄,一个奴隶能娶到太宗皇帝的外孙女、后族出身的萧燕燕。”

“你可真是巧舌如簧,毫不吃亏!”韩德威撂下一句话,悻悻离开。他从没遇到过如此能言善辩、不肯退让的女人,有些许恼怒,但更多的还是惊喜,眼前这个泼女子成功地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就凭你,还想纳本姑娘为妾,真是白日做梦!你哥韩德让想娶我的话,我都要仔细考虑考虑呢!”陆银雪低声嘀咕着,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回帐了。

她又忘了一语成谶的道理了。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鹅毛大雪连天下个不停,积雪即将没过羊群,凛冽的风卷起雪浪,几乎将人掩埋,牲口死伤无数,就算穿上貂裘依旧难以暖身。陆银雪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休哥在一起的,他们住在同一顶毡帐里,围着同一个炭盆烤火,同卧起如夫妻,最初令旁人大跌眼镜,不是因为二人的夫妻之实,而是二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可时间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韩德威被她气得浑身哆嗦,自己的小妻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真是奇耻大辱,以至他大病一场,直到次年春天才略见好转。韩德让安慰劝告弟弟强扭的瓜不甜,没想到韩德威并不领情:“二哥你说得倒是轻松,感情你马上把深爱多年的萧燕燕娶进家门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韩德让无话可说,便留这性格刚介的三弟一个人冷静,自己先行一步了,穹庐之外等待他的是笑靥如花的萧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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