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午后是连日一来难得的好天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韩德让知道陆银雪很喜欢画些山水画鸟,便想带着她去湖畔赏花取景。他也不清楚她的笔法传承自哪个画派,虽说题材与北国南朝的并无大异,可是同样的青山绿水鲜花艳羽,她似乎把工笔画当成了底稿,而在此基础上施加浓墨重彩。她的画极少运用线条,却是用一个个色块铺出一片缤纷世界,不止韩德让看不出门道,就连她的伯乐——穆宗皇帝也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好看并未细究便用了她。
韩德让进王帐奏事,陆银雪便在外面等候他,只是不知这君臣二人有什么可聊,竟然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他的人影,剩下她在外面孤零零地戳着,还要拿着沉重的油画工具木箱,如此等待甚是无聊,她便请侍卫代为传话,自己决定提前离开。
她喘着粗气不住地擦拭额角的汗珠,背着沉甸甸的箱子终于来到了湖边,白云散去,阳光灿烂,潋滟波光迷人眼,晃得她不得不抬手遮光,微眯双眼,想要赶紧躲到那柳树的荫蔽之下。不料却毛手毛脚被石头绊倒,不但自己摔了一身土,木箱也被摔开,绘画的工具散落一地。她顾不上掸身上的尘土,赶忙去拾捡滚落的画笔,扶正倾倒的颜料。这些都是她亲自改造、加工与制作的,既承载了她的热爱,又包含着她的心血。
突然,她和另外一个人同时伸出手去抓那鸭嘴笔杆。她抬头相望,他低头相迎:“纾儿!”
“逊宁。”
他脱口而出后方觉不妥,低垂着眼神,不自在地吐出三个字:“韩夫人。”
“逊宁你别这样,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了。”
“我也不想这样,只是,保持些距离也是保护你,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中伤,那样我会更心痛的。”
她的脸又像个成熟的苹果一样通红,低下头淡淡地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笔,一阵甘泉滋润了她苦涩的心田。
“逊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向皇帝奏完事,走出王帐,觉得这天色很美,不愿辜负这良辰美景,便来湖畔欣赏了,你呢。”他回答完,准备伸手去接过她那沉重的木箱。
“我,他去王帐了,过了很久都没出来,我就先来了。”陆银雪实话实话,休哥想了想,把手又收了回来。
“你不想看看我画画吗?”陆银雪看出了他的心事,道:“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算有人对嘴,兴宁(韩德让的契丹字)也不会傻到相信我会给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戴绿帽子吧!”
“好,那你画,我看着。”
陆银雪钉起框架,钉上画布,打开颜料盒,一个个装着粘腻颜料的彩色小格子呈现在休哥眼前。
“你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黏糊糊、油光光的,还有这笔,竟然是扁平头的,简直是个小刷子,这可如何能写字作画?”
“当然能咯,这才是我的老本行,用这平头的笔才格外亲切顺手呢。”于是,她立即下笔为他展示一番。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休哥好奇地问道。
“不都是,这些颜料都是我自己用颜料粉末与亚麻油混制调和的,笔嘛,是我请匠人按照我的要求制作而成的。”
休哥静静地看着她铺陈点染、下笔如神,连呼吸都放轻生怕让她分神。他对陆银雪的自制颜料感到很神奇,没想到它能被一层又一层地叠加覆盖。
她画着画着,一个念头在心头萌生。她暂时停笔,回过头对休哥说道:“逊宁,请你站到我的前面去,我要使出绘画的诀窍了,这个我从不外传的,你不要看!”
休哥不明所以,但还是对她言听计从,乖乖地移驾,赏着湖光山色。
“你看着我啊!别背过去。”
休哥又老老实实地面对着她。
陆银雪提笔将他的容貌勾勒,画中之人栩栩如生。“古人难得遇到她这么遵循人体比例、力图还原真相的写实派画家吧!”她心想。
“你别乱动啊!好好站着嘛!”
她几笔过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露出灿烂的笑容,弹指一挥间,蘸起颜料,又迅速将之覆盖,在“他”之上画上一座九层密檐式花塔。他如这塔一般高大伟岸,可再一深思,又仿佛将他永远镇压在这宝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