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元年,五月初二早朝,皇帝立贵妃萧绰为皇后,并陟罚臧否,南北两院满朝文武都在仔细等待皇帝近侍宣读自己的结果,或是升官加爵,或是左迁罚俸。韩匡嗣由上京留守改任南京留守,于三日后启程。匡嗣儿子众多,唯韩德让随同前往。
韩家父子在朝中人脉广、人缘好,前来祝贺送别的官场高朋、私下挚友车水马龙不计其数,天天忙到半夜送走宾客后才有时间收拾行囊。陆银雪仔细盘点,身外之物并没有太多可留恋的,只是简单地挑选了些衣物便与那副画一并装入那个八角都镶着青铜鎏金并蒂莲雕花的木箱中。
这个箱子是韩德让送给她的,那日清晨她正在整理杂物,韩德让见她的皮包太过老旧,包身已经严重开裂,像久旱龟裂的土地一样,手柄也摇摇欲坠,他没说什么,只是当天晚上她便看到桌上多了个用墨绿绸缎覆盖的物件。陆银雪是不愿意乱动韩德让的东西的,可有按耐不住好奇心想探探这绸缎之下到底是什么名堂,正当她纠结再三终于揭开之时,韩德让突然掀帘而入,猝不及防,吓得她做贼心虚浑身一哆嗦。韩德让见她紧张又羞愧的样子强忍着笑意,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平淡地说:“给你的,别让人家说你跟着我受委屈。”陆银雪感到他的细腻与体贴,涌上三分感动、七分感谢,才不学他那样不肯表露自己的情感,准确地说是只把丰富的内心掏给萧燕燕看,她心里一暖,对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会心一笑。
正当她锁好箱子准备再去见见休哥时,帐外仆人通报,皇后驾到。陆银雪不知她所来为何,准备出帐迎接。萧绰并未等她出来迎拜便命贴身侍女也留在帐外,一个人进来了。
“拜见皇后。”她匐跪在地。
“快快请起,你我二人还讲什么礼数,周围又没有旁人,不必约束做给他人看。”萧绰赶忙将她扶起,待二人一同坐下后,继续说道:“我之所以独身前来,就想让你不必拘谨,我没别的事,就想送你一些东西。此别万里,下次再见面就不知猴年马月了,睹物思人也是我一番心意。”
陆银雪当即就明白了,萧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想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韩德让,如此做法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样一来便不必推脱了,干脆大大方方接受看看她到底会送些什么奇珍异宝也好让她开开眼界。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萧绰竟然从袖中取出一枚女式金簪,如此看来倒真像送给自己的饯行礼,却是自己小人之心想多了。
这枚簪子样式简单,以金为体筑为树枝,磨砂质感,看起来华贵而内敛,
一颗红宝石石榴挂在枝头,吐出一串串鲜红的玉髓种籽作为流苏,灵动又活泼。确实是件稀世珍宝呢。陆银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实在后悔刚才的冲动,真应该提前婉拒。
萧绰见她久久不言,笑着问道:“怎么,不喜欢?”
“没有没有,此物甚是精美,巧夺天工,可谓是人见人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只是,这样的宝物要配皇后您才好,配臣妇,就是明珠暗投了。”陆银雪答道。
“这是哪里的话,你夫妻二人为我大辽殚精竭虑,忠心日月可鉴,岂配不上一金玉玩物,你快快收下吧!”
既然萧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推辞那就是给脸不要了,陆银雪可不想敬酒不吃吃罚酒,赶忙手下重礼谢恩,送走了萧燕燕赶紧跑去与休哥诉说离别。她熟知历史,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下次再见,应该是十年之后了。等她到达二人经常约会的地点,休哥却并未出现,碍于身份,她也不方便再去他的营帐中寻找,她在那里转圈打发漫长的等待时光,心里问着,不知他在忙什么,不知他是否像自己一样悲伤。
耶律休哥躲在不远处,看着她孤寂的身影,内心的悲凉无以言表。自己和她没有未来,又何必再出现在她面前,搅乱她的心弦。曾经还可以你侬我侬互相斗嘴,而今她已是韩夫人。长痛不如短痛,韩德让是个好男人,不会亏待她,慢慢地,她就会忘掉自己,幸福地走完这一生。
陆银雪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休哥的踪影,见天色欲晚,只好独自离去,黯然神伤。晚上,韩德让回来,她将萧绰送与她的礼物拿给韩德让看,韩德让眼神一亮,称自己醉酒难忍,让她亲自去煮些醒酒的汤药,待她出去后,他便从榻下取出一小巧的木盒,将金簪的“枝岔”插入锁眼,轻轻一扭,便打开了他和燕燕之间的红尘岁月、如烟往事。
明日韩家父子即将启程,休哥到底是放心不下她,到了晚上还是亲自到韩德让的帐中拜访。韩德让见他到来,命人送与他一对信鸽,二人心照不宣。
夜雨润物低语呢喃,四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雨后的清晨空气香甜,非但不热还倒有些寒凉,休哥披着斗篷,在一旁眺望着远去的车马渐渐消失在薄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