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眉目舒缓,杏眼藏干净澄澈,睫毛不算长,但胜在很密,只弯出一点小巧的弧度,略施粉黛,唇间点了绯,海藻般的长发用一只木簪挽起,簪头雕了花,是清雅的慧兰,远看凝霜雪,近观自芳华。
一颦一笑,撑起江淮烟雨。
男孩闭着眼喊疼,妇人轻抚他的头,拾起身旁的鹅毛棒扫去碎屑,动作渐渐放缓,越发轻柔,知道的人便能认出来,这是川蜀地区常见的民俗——采耳。
妇人手法娴熟,大概是在哪里学过这样的技艺。
时间一晃,男孩六岁零五个月,一月时间,长高了不少。
地点移到了荔园西南角的小院里,位置比较僻静,但光线极好,太阳一出来,右间的阁楼便被铎上层金黄的晕,院子里有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侧栽种了花草,也有树木,树影婆娑,投在小院的外墙上,遮掩住时间遗留的痕迹。
男孩经常在路旁的花圃里闲逛,兜来兜去,捉蝴蝶、逮蜻蜓,每每把里头的花糟蹋干净,妇人也只是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然后牵他到屋侧的小水池旁清洗干净。
等一场雨过,花圃里的花便又竞相绽了出来,尤其靠近院墙的那一大片的莫奈,虽是灌木月季,可株型并不大,花瓣层层叠叠,淡香袭人。
那天下午,日头不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男孩像往常一样在花圃里玩,兜着圈子捉蝴蝶、逮蜻蜓,乐此不疲。
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这里所有人都称她大夫人,对她毕恭毕敬。
不过男孩很讨厌,因为面前的女人总是拧他的耳朵,蛮不讲理地拧。
那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也总抢他的玩具,嬉笑他,不愿意和他玩。
母亲从不让他还手。
刚才也一样,男孩分明听见了女人嘴里蹦出的污言秽语,彼时,他不懂“小杂碎”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嘴里口口声声嚷到的“荡妇”和“下贱”,只是自心底里便很抗拒这些词汇。
男孩睁大眼睛看她,再次被凭空伸来的手拧了耳朵,他想起母亲教过的忍耐,没有出声,只眨着眼睛看她。
大夫人身后跟着许多人,除却平时没有见过的佣人,还有个年轻女子,身旁牵了两个小男孩。
男孩认得她,那是父亲新接进门的太太,身旁两个小男孩都是他的弟弟,母亲说他们只比他小两岁,但是他不曾和两个小弟弟一块玩过,他们很乖,总跟在自己母亲身边,不像他喜欢到处跑。
大概爱笑是小孩子的天性,男孩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朝他笑。
男孩想走近些去打招呼,那位大夫人却揪住他的衣领推开,男孩退了几步,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尚未反应过来,那些人便乌泱泱的往阁楼里面闯,偌大的阁楼霎时变得拥挤,男孩想起母亲正在休息,不喜被打扰,便迅速爬起来,扒开人群挤进去,跑上二楼,先一步挡在了门外。
女人气势汹汹拎开他。
到底才九岁的孩子,没什么力气,一下便撞到了旁边的墙,额角磕出了血。
男孩咬着牙没哭,重新爬起来拦住那些想要闯进去的不速之客。
不等大夫人再推他,母亲便出来了,抱住他好声好气地哄,男孩才忍不住委屈,低了头趴在母亲怀里蜷成一团,小声呜咽,鼻涕泡啵的破掉,红肿着眼蹭到母亲肩上。
不明白眼前的这些人为什么堵在这里,他没有做错事却平白无故磕破了头,膝盖也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