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都像是小时候的事了，江景语还是扎着高高的马尾，戴着红袖章，拿着记名册站在学校大门口，登记迟到同学名单的校干部。

那时的她活泼好动，走路都能带起一阵欢快的风，打着卷卷跟在她脚边，吹拂路过的同学的心。

体育课上跑得最欢乐的也是她，宛如林中小鹿，山中精灵，文化课她也样样在行，受尽老师的赞美。

这种青春气息与她高中时期的青春完全不同。

她像一朵长在野外的玫瑰，恣意开放，不畏人言。

江齐跟她同班，那时他们还天天吵架，谁都不让着谁，上学放学从不在一起，每逢跟人谈到妹妹这个话题，他总嗤之以鼻。

但在其他男同学看来，江景语并不如江齐口中那样“不可饶恕”，她善良美丽，落落大方，叫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年少的喜欢总是藏不住，在一个飘着雪的圣诞夜，有个跟江景语同班的男生在放学路上，将跟好朋友一起回家的江景语拦下来，表达自己深藏已久的暗恋。

江景语自然不理，她没有恋爱的心思，礼貌地听男生说完，说了一句谢谢就继续往前走。

这样的反应看在别人眼里就变了味，有人说她骄傲自负盛气凌人，有人说她情窦初开欲说还休。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人人皆知，只要是江景语和那个男生一起出现的场合，都会有人窃窃私语或是直接起哄。

江景语原本平淡的生活，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投入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那个男生名为李想，朋友多，到哪儿都能看见他朋友似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嘴上不把关，看到江景语就喊嫂子，江景语起初争辩，后来干脆不理。

愈演愈烈，李想没有得到江景语直接的否定回答，会错意，开始明目张胆地追求她。

那一段时间，江景语被贴上了李想老婆的标签。

江齐也时不时嘲笑江景语几句，还好在家只字不提，否则江景语能直接愁死。

她心烦意乱，更加厌恶，不屑于理会。

事情发生在第二年的春游，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出门踏青的人很多，小小的公园里挤满了赏花人。

江景语在赏花的时候脱离班级队伍，被人拦在一棵树下，拖进一个偏僻人少的地方。

那些人喝了酒，满身酒气，有男有女，年纪与她差不多大，但看起来不像是学生。男生碍着男女之别没有碰她，醉醺醺的女生把她的手按住，生怕她跑掉一样，紧紧拉着她。

江景语眼看着那个女生快要倒在自己身上。女生已经站不直身子了，睁着朦胧的眼睛，嘴里说着什么话，含糊不清。

“他有什么不好？你看都不看他？啊？他欠你的吗？”

江景语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生嘴里的“他”是谁。

“他对谁低声下气过？你知道吗？他对谁低声下气过？没人！除了你。

“你难道没有长心吗？你看他那么卑微那么眼巴巴地望着你，你心里不会痛吗？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他哭了！你知道吗？你敢信吗？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你哭，就为了你！”

女孩情绪越来越激动，眼里像是有泪，江景语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愣住了，只觉得被女孩拉住的那只手汗毛直立，她身体微微颤抖，要起鸡皮疙瘩一样。

喝醉了的女生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抬手要去打江景语！

偏过头，想象中的痛感没有传来。

原来女生被旁边的男生拦下了。

江景语睁开因为害怕而闭起来的眼睛，歪头看到了拦下那个女生的男生。

是他，跟她表白，搞得全校皆知的那个人。

“你根本就没有人性！”女孩被拉走之前还骂骂嚷嚷的。

江景语顺着树干滑落，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久久不见妹妹的江齐想起临走前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抱着不想回去挨揍的心理，一个人折回去找江景语。

他看到自己的妹妹，眼神空洞，歪坐在一棵桃树下，就像一个被抽掉提线的木偶，一碰就碎。

回去之后，江景语和江齐就这件事对爸爸妈妈一只字不提。只是江景语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害怕了。

又或许是迷茫。

她忘不了那个女生狰狞的嘴脸和男生临走前受伤的眼神，她说她没有人性，她没有人性。

她像是魔怔了一般，没了之前半点的灵活劲，什么事都不再上心，开始害怕人多的场合，不喜欢热闹，只喜欢一个人待着。

对什么都已经没有兴趣了，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要，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会这么差劲，失眠、胸闷、心悸、反胃、厌食、全身发抖，一个个全部找上门。

只要一闭上眼，就被巨大难过的包围着，觉得人生太长了，想要结束，可是一想到爸爸妈妈和哥哥，刚冒出来的想法又被摁回去。

学校活动里也没了她的身影，成绩虽不是一落千丈，却也拿不出以前的水平。

江爸江妈给她找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是没什么事，多注意，以后不要再受刺激。

江齐觉得妹妹可能是得了抑郁症，他嘴上总和她吵架，可一旦她出事，最担心她的人就是他。

他连蒙带骗，从江景语口中了解那天的事，江景语边哭边说，眼泪砸碎了江齐的心。

他去找了李想，要求他讲清楚，李想只幽怨地看着他，毕竟小，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江景语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江齐只好偷偷带她去当地不太正规的小医院，第一次检查医生让做一些身体上的检查，肝检验和心电图之类的，然后做一个抑郁测量量表、焦虑测量量表。

他们像在逃亡中的死囚犯，随时都会被捕，那段时间像是无底深渊。

最后还是被爸爸妈妈发现，问出缘由后江爸江妈第一时间就带江景语去了三甲医院，诊断结果为轻度抑郁。

这件事闹到了学校，李想转了学，江景语再返校的时候，学校里像没有那个人一样。

江景语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学期，还好当时都是半大的孩子，时间久了也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只是“没有人性”这句话像根除不掉的刺，在江景语心里生根发芽，成了她的心病，随时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