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一向说话算话,不出三天,楚愿就成了村里新的教书先生。
当从原先那位老的快走不动路的先生手中,接过一块磨平了棱角的戒尺和一本泛黄的书本时,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前世逢考必挂的学渣翻开手中《千字文》,抬眼看着堂内整齐坐着的十几个年岁不等的孩子,此时身上的压力竟然比面对龙道祖师还要沉重。
原先的老先生还有个远方亲戚在学堂打杂,平日里负责给他洗衣做饭。
如今老先生离开此地,却将名叫徐潜的亲戚留给了楚愿,只说此人也略懂文字,平日里尽管供他使唤,只要教学时让徐潜在堂内旁听便可。
在村头送走了老先生,楚愿回到学堂,迎着十几双好奇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从今天起,由我来教大家识字。”
“先生好!”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带头,一片稚嫩的声音传来,楚愿的身板不由挺直了一些。
墙边徐潜满脸错愕,新来的先生好像有些紧张,与学生说话如此干涩,完全不似老先生那般沉稳。
村子里有大概百户人家,能把孩子送进学堂读书的,多少算得上是比较开明的父母。
不求孩子考取功名,只想着自家娃长大后,能去湖州城做个账房先生,也比一辈子打渔谋生来的强。
学堂内女孩只有一个,还多亏她娘想自家女儿长大后,能嫁一户好人家,愿意花些钱财教她认字。
教人认字不比做文章,只要盯着学生们多加练习就好,如此简单的事情,整个双港村除了之前那位老先生,竟然找不出第二个能做。
就这样,楚愿每日教授学生们认字,偶尔读一些诗词文章来听,渐渐也融入到了海边渔村的生活中。
学堂内最年长的孩子已有十五岁,最年幼才不过七岁。
起初学生们对之前老先生留下的刻板印象,对楚愿敬畏有加,渐渐熟悉后才发现,新来的先生似乎与之前的不大一样。
不但教他们认字,偶尔还让他们画画,有时甚至要嗓音不错的苏小梅唱歌给他听,一点也没先生的样子。
慢慢的,一帮还只能称作孩子的学生们,不怎么害怕这个奇怪的小夫子了。
当楚愿偶尔闲暇时给他们讲一些闻所未闻的故事,满堂的学生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先生口中的故事,可比大人们说的鬼怪妖魔有趣多了。
冬去冬来,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学堂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一岁,新年刚过几天,喜庆的气氛依旧很浓。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徐潜,也难得没有暗怪楚愿教学太过松散,以往看他和学生们一起玩闹,徐潜可是操碎了心。
这天下起了小雪,整个双港村静悄悄的只闻狗吠。
刚上完一堂课,学堂简陋的瓦房内传出一阵阵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最为年长名叫李庄的男孩,神色憧憬问道:
“先生,那华山论剑到底是谁赢了?”
楚愿摆了摆手,示意徐潜将炉火烧旺一些,声音慵懒道:
“时候不早了,都快回家,今日下雪路滑,华山论剑之事明日再说。”
学生们立刻发出一阵哀怨,先生总是这样,故事讲到精彩之处便戛然而止,让人一晚都睡不好觉。
“苏小梅在偷偷给先生画像!”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李庄,眼尖瞥见前桌女孩将沙板偷偷藏进书桌,一眼便认出沙板上画的正是楚愿。
被人当场揭穿小秘密,平日里总是被楚愿叫上台唱些童谣,性子大方的苏小梅满眼惊慌,
十岁的农家女孩哪经历过这场面,学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女儿家的小心思被人拿出来嘲笑,她又羞又气,双手竟忘了在课桌内毁灭证据,眼睁睁看着楚愿走到身边,从她手中拿走了沙板。
“不错,倒是有几分相似……”
拿起沙板仔细看了看,楚愿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眼急的快要哭出来的苏小梅,砸吧砸吧嘴道:
“不过虽有几分相似,但先生我的英武不凡完全没有画出来,留堂半个时辰,所有人拿出沙板,开始给先生作画!”
学堂内一片安静,苏小梅瞪大了眼睛,不理解先生这是何意。
楚愿背负双手走到堂前,才缓缓接道:
“我等读书之人,可登台阔论,亦可妙笔生花,只懂得背诵几篇《千字文》,那不成了书呆子?来年进京赶考,旁人饮酒作画,尔等一旁木桩罚站,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他一番论调说完,苏小梅眉开眼笑,一扫先前的情绪,拿过沙板大大方方开始画画。
先前嘲笑她暗自给先生画像的几个男孩也都满脸羞愧,纷纷坐回了原位。
小名狗蛋的李庄更是生怕被楚愿点名,一缩脑袋躲了回去。
角落旁听的徐潜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他内心还是不太认同楚愿的观点,学生们就该严加管教,哪能如此放任。
为了配合学生作画,楚愿在台前还特意摆了个自认为玉树临风的动作,顿时引得众人一阵鄙夷。
墙边徐潜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此玩闹,成何体统……
当夜,去了湖州城之后许久未见的元吉赶回了双港村,一脸兴奋的跑来学堂找到楚愿。
一见面,红光满面的元吉便激动道:
“湖州城靠海,雪景十年不见,今日景春楼的姑娘说是要来海边看雪,选定了双港村,明天一早就能到这!”
楚愿不置可否,“景春楼的姑娘们来便来,你又何故如此兴奋?”
元吉圆眼一瞪,语重心长道:“老楚啊,你这般傻愣,做兄弟的很担心日后有哪家姑娘会看上你呀……”
楚愿实在见不得他不懂装懂,还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忍不住打击道:
“青楼女子见惯了听一首小曲就豪掷千金的达官显贵,岂会因为你一时殷勤就另眼相看?”
元吉倒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摆摆手道:
“道理俺自然懂,就算哪个姑娘看上了俺,俺也养不起不是……可那是景春楼啊,号称赵国第一楼,里面的姑娘可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能拉近些关系俺就心满意足了,可不敢想那黄粱美梦的事,老楚你这心里太阴暗了。”
楚愿愣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摇摇头走进屋去,懒得关心这档子破事。
屋外,兴奋劲还未过去的元吉不忘大喊一声:
“明日记得让学堂的孩子们出来迎人啊,楼里最当红的月牙姑娘喜欢小孩,俺可是在她面前打了包票……”
屋内传来楚愿不耐烦的声音,“知道了!”
元吉呵呵一笑,“那敢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