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没停，反而更大了一些。

天才蒙蒙亮，双港村村头便驶来六驾遮着毛绒帘子的马车。

早就等在此地翘首以盼许久的元吉立马精神一震，小跑来到车队前，与头车的车夫简单交谈了几句。

车帘掀开，十几个穿着贵气的公子小姐依次下车，这场面顿时引得周围一些早出的渔民驻足瞭望，各个都瞪直了双眼。

几十年如一日在海边生活的百姓，哪见过大雪天还露着雪白大腿的妖娆姑娘，窈窕的身段如风过杨柳，能将人的眼珠子都扭到地上。

村民们没见过世面的傻样，让领路的元吉不由挺了挺厚实的身板，走起路来，感觉整个人都飘了几分。

他一双眼睛四处寻找着楚愿的身影，说好的老楚要带学堂的孩子们给他长脸，怎么到了关键时候竟当了缩头乌龟。

他趁空回头瞄了眼几个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的极其婀娜的姑娘们，听着莺莺燕燕的谈笑声，对旁边护花的几位富家公子一阵羡慕。

没找着楚愿，元吉也不能耽误这一行人赏雪的雅兴，顺着村头小路，来到了白皑皑的海滩上。

海边沙滩一片洁白，碧蓝的海水远远与低垂的天空连成一线，捕鱼的飞鸟在大雪中翱翔天际，发出声声鸥鸣，此景倒有几分淡淡萧瑟之感。

有女眷在旁，几个随行的公子哪能错过绝佳时机，当即就有人挥手成诗，赢得姑娘们连连赞叹。

这边攀比着诗词，元吉却在不远处海边的木棚下，终于看到了楚愿。

学堂里的孩子们不知道被老楚施了什么咒语，竟然全都乖乖的坐在棚下认真画画，看得元吉一阵头大。

他昨日还在月牙姑娘的侍女面前吹嘘过，自己有个在村子里教书的兄弟，满肚子的墨水。

谁料楚愿这么快就打了他的脸，没教学生们认字读书也就算了，自己竟然躺在棚下摇椅上呼呼大睡，也不怕大雪天冻死这厮。

元吉有些心虚，偷偷朝不远处被几个富家公子围在中间的景春楼头名清倌月牙看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浅笑着应付完身旁急于表现的几位公子，月牙得了侍女耳语，目光同样看向了不远处的木棚。

木棚下十几个稚嫩的孩子坐在沙板前写写画画，这场面倒是引人好奇。

见这一行举步朝学生们走去，元吉硬着头皮小跑几步，抢先来到棚下，赶忙将半梦半醒的楚愿摇了起来，还不忘低声埋怨道：

“老楚你怎么睡着了，咱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

悠悠醒来的楚愿紧了紧衣领，依稀记得昨夜元吉确实叮嘱过自己什么事来着。

可他昨日回房后一直尝试着重塑灵根，忙活到半夜整个人才虚脱睡下。

今日便安排学生们外出作画，自己也好补个回笼觉，早把元吉叮嘱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心中有些歉意，楚愿打着哈哈随口道：“农家的孩子生性好动，见着了雪哪还管得住，我也是怕给你惹麻烦啊。”

看着一个个乖巧作画的学生，元吉满脸的不信，对楚愿的鄙夷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二人在这小声言语，月牙姑娘一行来到木棚下，看着十几张冻得红彤彤的小脸，一个富家公子朝元吉疑惑道：

“这些都是学堂的学生？”

脸都被楚愿丢尽了，元吉认了命的点了点头。

一旁楚愿抬眼看去，只见站在最靠前的那位姑娘长相极为出众，青丝荡漾间眉眼如画，雪白脸颊上一点朱唇轻启。

让他不由联想到青霞山上的秦昭仪，一时间望向对方的神色竟有些恍惚。

他异常的模样让身边元吉以为他看见月牙失了魂魄，顿时大感丢人。

这老楚平日里装模作样，真见着了漂亮姑娘，竟连方才村头的光棍也不如……

兴许是这种男人见的多了，被楚愿直愣愣看着，月牙倒是没表露什么，还朝他微微施礼道：“打扰先生了。”

终是回过神来的楚愿轻轻笑了笑，道：“姑娘一行来此，村子蓬荜生辉，何来打扰之说。”

被他吹捧，月牙也未再搭话，微微一笑就算揭过此事，俯身看向学生们沙板上的绘画。

农家的孩子平日里性子玩闹，但突然被一群穿着华贵的公子小姐们围着，一时间也变得束手束脚，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楚愿。

对此楚愿也是无奈，城里的富贵人家难免对未接触过的事务生出好奇心，他按了按手，算是给几个孩子吃了颗定心丸。

他这一举动倒让外来的几人另眼相看，能得学生们如此信任，楚愿这个先生倒是有些可取之处。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月牙面露尴尬，道：

“月牙自小没上过学堂，一直心向往之，有所唐突先生莫要见怪。”

楚愿呵呵笑道：“无妨，姑娘随意就好。”

朝他点了点头，月牙这一次倒有几分真心实意。

她转身招来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吃食一一分给孩子们，看得身后几个富家公子满脸尴尬。

纷纷暗想自己怎么就没有提前准备点东西一起送出去，也好在月牙姑娘心里加上几分。

接过东西的学生们却没人敢动，再次将目光看向楚愿。

楚愿无奈一笑，“还不多谢仙子姐姐。”

“多谢仙子姐姐！”

“仙子姐姐真好看，比苏小梅还漂亮！”

……

十几个孩子立马有样学样，七嘴八舌反倒将月牙叫得双颊微红，惹得现场公子少爷们春心荡漾，心底大骂楚愿这厮是个流氓。

之前对楚愿满眼鄙夷的元吉今日算是大开眼界，老楚这家伙还真有一手，当初没白瞎了将他从海中捞起来。

很快跟学生们打成一片的月牙，被孩子们围在木棚中间，吵闹地问着关于湖州城千奇百怪的问题。

她坐的正是之前苏小梅的位置，见沙板上画着一只身体修长，形状怪异的大鸟，便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鸟？之前似乎从未见过。”

见她发问，追随而来的公子少爷们立刻围拢上前，纷纷朝沙板看去，可过了半晌也没人认出苏小梅画的到底是何物。

“先生说过这不是鸟，是凡人造出可以飞上天空的法宝，法宝肚子里可以装下几百个人，有了这东西，没有灵根的凡人也能飞在天上。”

见众人答不出来，站在月牙身边的苏小梅撅了噘嘴，说出了答案。

几个公子哥一听此话顿时面露不屑，其中一个白面书生便出声道：

“你家先生怕是有幸见了仙人的飞行灵宝，凭空想象出来的吧？”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得众人一阵轰笑。

对面楚愿见苏小梅气鼓鼓的准备据理力争，他也笑着摆了摆手，道：“在下平日里随意讲的，诸位不必当真。”

楚愿服软，白面书生却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就放过他，立刻义正言辞的训斥道：

“先生一言一行都关乎学生未来，怎可如此不负责任！”

听对方如此埋汰楚愿，苏小梅立刻绷着小脸，争辩道：“你怎么胡乱说话，我家先生有的是学问，不用你教！”

书生冷笑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随便什么认得几个字的江湖骗子，就能做了学堂先生，真是害人不浅！”

他此话说的过分，众人本以为楚愿会急红了眼亲自下场争论。

却不想身为文人的教书先生一点文人的骨气也没有，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按下了准备开口的苏小梅，呵呵笑道：

“公子说的是，楚某自小生活在山中，没什么见识。”

楚愿的反应实在窝囊，就连心底对白面书生不喜的月牙也微微皱了皱眉。

周围几个本就跟着月牙过来凑热闹的公子少爷们，顿时没了继续争辩的兴趣，踩着胜利的步伐纷纷回去海边，继续吟诗作对。

与一个乡下教书先生辩论是非，哪怕赢了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

被楚愿按着的苏小梅，气不过几个城里的公子趾高气昂的模样，仰头气呼呼冲楚愿问道：“先生怎么不教训他！”

楚愿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先生只会讲故事，吟诗作对可不行，跟他比试不是自取其辱吗？”

月牙听得好笑，这人一点没有先生的样子，亏得自己一直遗憾未进过学堂。

她现在是真觉得，楚愿有些误人子弟了。

“先生怎么不会！”苏小梅立马说道：“今早出门先生在院中见大雪未停，还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一句就顶的上那沽名钓誉的书生百句千句！”

楚愿一怔，自己说过吗？

他摇摇头，“诗是好诗，可这不是先生写的，哪敢拿出去装腔作势。”

苏小梅：“这句诗词以往老先生从未讲过，书本《诗赋》中也未记载，不是先生写的，又是谁写的？”

安坐在沙板前的月牙细细品味一番，这诗句看似简单，却极其应景，开头忽如二字用的更是妙到毫巅，她眼中神采微亮，忍不住问道：

“月牙之前也从未听过此诗，先生可否告知，如此世间绝句乃何人所作？”

楚愿无奈，只好随口应付道：“此诗乃在下家乡的教书先生所作，他老人家从未出世，姑娘没听过也属正常。”

月牙有些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先生可还记得此诗其余部分？”

楚愿摇摇头，道：“在下少时在学堂偷懒惯了，先生讲的深奥，也只记得几句。”

说完，他随手拿起脚边一根木枝，在沙板上将此诗的前四段默写出来，再多的他可就真不会了。

经过一年时间练习，如今他写下的文字不说龙飞凤舞，好歹也能拿出来见人。

月牙将四句诗词慢慢读了一遍，随之嘴角一笑，“小梅说的不错，几位公子的诗词，确实比不上先生。”

楚愿无语，这是认定了此诗是自己写的了……

他也懒得过多解释，随手丢了树枝，走去海边找到元吉打听一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