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越是在意之人,越能轻易将你击倒。
当离羽满心欢喜地去靠近离歌之时,才发现她心心念念的另有其人。
握住托盘的手稍微收紧,离羽脸上神色复杂,似受伤,又似纠结。
事情早已脱离了他的所控,且不说,这次算萧莫尘救了离歌一命,更重要的是,离歌对萧莫尘已用情至深。他不敢,也不能再对萧莫尘下手。
人心本是相通的,试想,若有天离歌永远地离开了他,就算是花光所有的力气去活着,怕也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受尽折磨,孤苦一生,太子殿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所以他不能赌,也赌不起。不仅不能动萧莫尘,往后也将是他如命。
因为,他是她的命啊。
“吱呀!”
离羽不知在门外走神了多久,小秋从里头打开房门的声音,才将他唤醒。
“相爷?”小秋尾音拉长,微歪着脑袋,眼里迷惑。为什么相爷在外头站了这么久,没回话,也不进来?
离羽敛神,淡淡地朝她点点头,直径入了房间。
“哥哥?”离歌说话的瞬间,已经起床坐直了。
离羽忍下心里的苦楚,走近床边,将托盘放于床头的矮案上,坐在床边,轻声回了句:“嗯,是哥哥。”
离歌冲着他甜甜一笑。
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已然看不出病气,只是空洞无主的眼睛告诉着他。他的小宛刚经历过一场大难,而他至今连真凶都寻不到。
心痛之余,又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眼一红,离羽不由控制地将眼前的女子拉入怀里,声音微颤:“对不起,哥哥没有把你照顾好,你受苦了。”
离歌眼一弯,抱紧离羽,灵动的小脸多了几分色彩:“那算什么苦,不痛不痒的,只不过就是多睡了两日,多安生了两日,外头太阳那么毒辣,我才不想出门呢。”
拍着离歌的后脑勺,直到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熟悉的清香味,离羽才舒开眉头来。
怕药凉了,药效欠佳,离羽扶起怀里人的双肩,将白瓷碗端了过来。
许是因为人失明了之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很敏感。白磁碗只是微微一晃动,离歌就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她皱起眉头,撅起小嘴,手摸到被子,拉起挡在胸前,屁股慢慢往床里面挪,躲避之意明显。
见她这副模样,离羽终于笑了出来,笑声低沉,离歌注意力全在可怕的汤药里,而立于一旁的小秋听得入如痴如醉,嘴角都随之牵起。
离羽把碗凑到嘴边,吹了几下,小抿一口,温度觉得适中了,才将之递给离歌:“乖,听话,把药喝了。”
离歌摇头如拨浪鼓,不为所动。
她自小就怕苦喜糖,每次喝药都要了半条命,哦,上次在相国寺的就是例外了,那药是甜的。
“你若不喝,就算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了。”
“嗯?跟萧莫尘有何关系?”离歌半天才缓过来,所谓的殿下,指的是萧莫尘。
离羽将她手抓过来,把碗放到她手里,扶好,简单提了下在万情馆发生的事。
听完,离歌倒也不觉得手里的药味有多难闻,一鼓作气,闭上眼睛,捏着鼻子,头一仰,气味难闻,味道极苦的汤药,就滑过咽喉入了肠。
她皱着小脸,肩膀一直颤抖着,突然,唇瓣一阵触感,唇微启,进来一块似蜜饯的小东西。慢慢地嚼碎,果然,甜软的蜜饯放肆地在舌尖上碎开来,掠过苦涩的味蕾。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苦尽甘来的感觉。原是小口细嚼的,后来嚼动速度越来越来,一口茶的时间,那块蜜饯也入了喉。
“喝完此药,待陆神医备好泡澡的药材,妥妥地泡上一个时辰,就可痊愈了”。掏出手帕,离羽细细拭去她嘴角残留的药渍,眼里是化不开柔情蜜意。
“哥哥。”离歌突然严肃起来。
“嗯?”
“哥哥不再反对我与萧莫尘纠缠不清了吗?”她问道。
离羽眼中的春水骤然结冰,渐渐地,又如春冰遇阳,寒意皆消,化成了说不清的苦楚与无奈。
他将手掌放于离歌的头顶,笑得很是牵强:“女大当嫁,既然都要择偶相伴余生,为何不选小宛你喜欢的,况且,殿下给得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如此甚好,甚好。”
此刻离歌眼睛看不见,看不见离羽眼里是怎样的情凄意切,黯然销魂,可是小秋看地是一清二楚。
人需要多大的决心与绝望,才能放下心中所爱之人,至少,她做不到。
“那哥哥呢?哥哥相伴余生之人,何时才有?”
此话,离歌早就想问了,相府一直都冷冷清清的,若是他哥哥像其他人一样,她的小侄子小侄女肯定是满地爬了,一手拎一个,多好玩啊。
可惜了,别说嫂嫂,他哥哥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难怪外头有人胡乱猜想些有的没的东西,搁谁,谁不想岔。
离羽嘴唇抿地紧紧的,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半响,才开了口:“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幸运,都能找到相伴余生之人,有些人终其一生都遇不上,有些人遇上了,却是情深缘浅,同样无法执手一生。顺其自然吧,若是错过了,那便这样吧,以其将就,不如孑然一身,还能落得个逍遥自在,不受人扰。”
离羽声音清冽,如春日化雪,可言论之深重,让在场的两个女人都红了眼眶。
一个哀其不幸,不能遇良人。
另一个心疼自己,爱而不得,所爱无终。
不记得是哪本话本子里曾说过,有一片晚霞终会经过你头上,总有一个人在等着爱你一场。
可是他忘了,晚霞终会散,而那人仅有的一颗心,也已经给了他人。
午后烈日如灼,宫门外绝无遮蔽,从宫门到大殿,不过几百米之远,却还是让人汗出如浆,湿了衣裳。
“五哥。”
就离大殿还有几丈的距离,有人喊住了萧莫尘。
他驻足,眯着眼回头看,原是萧莫寒,近日金陵城的风云人物。
萧莫寒见他五哥也拿那般眼神打量他,本不愉悦的心一点就爆:“五哥,你这是什么眼神?”
眉毛一挑,萧莫尘好笑道:“本王什么意思都没有,九弟难道在心虚?”
一说就说到心里的隐痛上去,萧莫寒的脸色不禁有几分郁郁,幽怨道:“还不是怨五哥。”
“本王逼你爬的树?”萧莫尘反击道。
“你!我不跟你说了!今日都不想理你了!理你我就是狗!”萧莫寒难得给他最敬重的五哥甩了一次脸色,心情竟是如此通畅。
萧莫尘失笑,摇摇头,跟着上了大殿的石阶。
南楚地理偏南,每逢夏日,极其干燥炎热,有些偏远的小番国为了讨好南楚,都慷慨地进贡些果子,用以南楚皇室降暑解热。
今日,是偏北的吐番过进贡来几小篓稀有的葡萄。
萧莫尘见着桌子上那青紫不均,大小不一的青葡萄,嘴角一抽。
皇帝就是为了让他们尝尝着酸不溜秋的果子,才火急火燎地宣他们入宫?
他心想,皇帝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着前戏也铺地太长了点,御膳房呈进的冰碗,里面的碎冰全都消融不见了。
突然,美人歌喉如珠,带着说不尽的风光旖旎,穿过红檀描金绘山水人物的紫纱屏,穿入了殿内。
萧莫尘嘲讽地勾起嘴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拧下一棵葡萄,刚要入口,看着烂了一小半了,便不动声色地递给邻桌的萧莫寒。
萧莫寒哼哼唧唧地接下果子,也不看一眼,就豪迈地往嘴里抛。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五哥多高冷的一个人,他略耍下脾气,还是得乖乖哄他。
萧莫寒心里喜滋滋的,定起神来,品着乐。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此音如山泉击石,又如风拂于琴,如梦似幻,极其动听。
突然,从屏风后头,盈盈走出几个身着异族风情的妙龄少女,个个皆如花中之蕊,轻纱掩面,只露一双美眸。少女踏着小碎步,步入席中间,随着屏风后的歌曲,翩翩起舞。舞姿极柔,尤如随风之柳,只留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顾盼之间整个大殿都脂香粉艳,令人深陷其中。
萧莫尘面无表情地吃着冰碗里的甜食,自从认识了离歌之后,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爱吃甜的东西。
而一旁的萧莫寒歌舞看了一半,就一副做贼心虚地模样,伸长脖子,左右环顾了四周,最后还是不放心,悄悄凑到萧莫尘耳边问:“五哥,今日就是我们的家宴吧?太傅大人没来吧?太傅大人他女儿也没来吧?”
萧莫尘舀甜品的手顿了下。
明贵妃病故后,萧莫寒曾在太傅府呆过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他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如今提起沈之洁就如同谈虎变色,外子里子都怕得很。
萧莫尘将汤勺送入口中,不急不慢地吞下去,薄唇微启:“席位不就只有两排,你自个儿不会看吗?”
“这不是想到更确定下,这样保险,这样保险。”萧莫寒嬉皮笑脸道,他似乎忘记刚刚所言了。
看着萧莫尘很耐人寻味地在笑着,他想了几想,才记起刚刚所撂下的狠话,他脸立马黑了起来。
他好气地同五哥说话,他却在心里叫他狗子!
这下,萧莫寒今日是彻底不会理他五哥了。
萧莫尘勾起嘴,头一偏,撞上了皇帝的视线。
他笑僵在嘴边,而皇帝亦是一震,而后朝着他轻蔑一笑。
眼里,是厌恶,是嘲讽,还有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