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只好坚强地接回自己的设问句。

“一个人花钱雇佣别人，来杀自己，这不是闻所未闻的新奇事吗？我倒是想看看，这个林风和，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她这一番解释，像是特意对着秦止说的，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换来了秦止一个字的回应。

“哦。”

沈念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

……

隔着两桌的距离，秦止落座，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观察林风和。

他没有那么充沛的好奇心。

不管林风和藏着什么秘密，他都不感兴趣。

但是，一个决定自杀的人，不会因为沈念的拒绝，就轻易改变念头。

人命关天，秦止无法袖手旁观。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借着餐厅的喧嚣，他压低声音问。

“什么也没有。这反倒是令我更加疑惑的地方。”

沈念回答，“林风和，31岁，叶城人，中产家庭出身。”

“九岁时父母离异，其父获得抚养权。其母改嫁，离开了叶城，再无联系。”

“林风和从小懂事听话，成绩优异，之后顺利考入叶城工大电子信息系。”

“毕业后，进入一家软件公司工作，现从事8G终端开发。”

“两年前，他结婚了，妻子名叫冯思嘉。两人是大学同学，非常恩爱，伉俪情深。”

“根据其同事与邻居的反映，林风和平日里不太合群，沉默寡言，有些孤僻。”

“但为人还是比较正派的，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不曾与人交恶。”

“他的财务状况正常，定期储蓄，房贷的还款情况良好，也没有其他贷款与负债。”

“他本人也没有购买大额的意外保险，可以排除自杀骗保的可能。”

沈念总结，“就现有的信息来看，林风和，就是一个性格不太讨喜的普通人。”

秦止默然听完。

林风和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他不信。

沈念也不信。

因为一个普通人，是不会煞费苦心地杀死自己的。

真相，就如同蛰伏深渊的巨大冰川，他们现在所能看到的，不过是显露在海面上的一角。

……

用餐过半。

秦止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林风和与妻子冯思嘉的感情非常好。

这种好，不是简简单单的“夫妻恩爱”，更像是刚刚坠入热恋中的小情侣，你侬我侬。

眼睛里只有彼此，仿佛全世界都与己无关。

林风和不厌其烦地为妻子打点一切，甚至连牛排，都切成适合入口的小块。

每次只要冯思嘉一抬眼，不用说话，所需要的东西，就已递到了面前。

他确实如沈念调查到那般，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倾听。

哪怕冯思嘉只是在说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他却也听得极为专注，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妻子身上，目光温柔，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真是爱情甜腻的味道……

秦止收回视线。

一边切着自己盘中的牛排，一边心念流转，暗自思量起来。

爱一个人的眼神无法作伪。

林风和深爱着冯思嘉，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这让林风和自杀的动机，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既得一心人，纵使红尘苦旅，也有如花美眷相伴，不可不谓之幸运。

这样一个幸运又幸福，沉浸在爱情中的男人，为何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

秦止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打断。

他循声望去，原来是两桌客人之间起了冲突。

其实说破天，就是侍者记岔桌号，上错了菜。

可两边都不是善茬。

言语不饶人，你说一句，我怼一句，吹胡子瞪眼，越吵越气，矛盾升级。

一拍桌子，决定能动手就不嚷嚷，下一秒，便互揪着对方衣领，贴身厮打起来。

“一切还好吗？”沈念听到这边的动静。

“没事。”

秦止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牛排，拿起餐巾将小刀细细擦净，在手里掂了掂。

不锈钢材质，分量很轻。

比他在疗养院里截到的那把差得远了。

不过好在刀口足够钝，伤不到人。

他取下餐巾，站起身来。

小刀像是一条流动的银线般，转眼没入了袖口。

现在的小屁孩，本事不大，脾气还不小，真不让人省心。

秦止一边朝闹剧的中心走去，一边心里无奈地想。

路过林风和的座位时，顺便朝二人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秦止便倏地顿住了脚步。

林风和有点不大对劲。

他侧着身体，将冯思嘉护在后面，和大多数客人一样，好奇又略微警惕地望着争吵的两桌人。

可随着口舌之争，发展成了拳脚往来，林风和的神色，渐渐有了奇怪的变化：

先是深刻的恐惧，他往后瑟缩着，唇色褪为苍白，牙关紧咬，发出格格打颤的声音。

接着，一股愤怒横冲出来，夹杂在恐惧中。

他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地抵着桌沿，像是在竭力抑制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东西。

这场角力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林风和脸上的愤怒，就代替了恐惧。

他怒目圆睁，瞳孔泛出淡淡的血红色，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痛苦，林风和猛地闭上了眼睛。

薄薄的眼皮下面，眼球剧烈地转动着。

下一秒，他霍然睁开眼。

……

秦止愣了愣。

一时之间，他甚至忘了还有小孩子打架这回事。

因为他看见，林风和的眼神完全变了。

原先那个内向安静，略微木讷，看着妻子时却又柔情无限的男人，彻底不复存在。

就像是虚空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原来的林风和，像是撕掉一张皮一样，从眼前这个人身上剥离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喧闹的方向，眼球突出，呼吸粗重。

脸上满是烦躁与暴戾，眼神里聚拢着恶狠狠的敌意。

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肩臂上的肌肉，因为发力而鼓起。

整个人，像是一头正在蓄力的豹子，随时都可能暴起

秦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向耳机那端的沈念，去描述这种变化。

他只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现在的林风和，已经换了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

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