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里多,地势趋于平缓,也开阔起来,路旁的打谷场在几棵大核桃树下面,周围有十几户人家。
好几个人围在石碾旁边的一头牛周围大声吵嚷。
“绑好喽,绑好喽!”
“这货劲儿大,可马虎不得!”
习铭昊好奇地问道:“大姐,这是干什么呢?杀牛吗?”
“这时候咋能杀牛?这是骟牛呢!”阿霞说道。
“骟牛?是什么意思?”习铭昊又问。
阿霞的脸又红了,她瞪了习铭昊一眼,没好气地说:“想知道自己看去!”
习铭昊想,既然自己决定要在这里生活两年,这里人们的生活习惯还是需要了解的,遂放下双肩包,凑近人群观看。
“把牛……牛牛尾巴拉……拉……拉起起来!”一个带着近视眼镜的中年人,站在大牤牛的屁股后面,手里拿着一把长柄工具,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把铁制工具有点像冬天小孩儿们夹雪球的玩具,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前端不是球形,而是一道三寸长的横钳口。
牛尾巴被人拉了起来,中年人手持横钳,对着牛两腿之间那硕大的一颗夹去。
“你可得看准喽,一次骟不好,再骟可就不容易了!”揪牛鼻环的人说道。
“我……我知道!别……别……别别别让它乱动。”中年人有点不耐烦了,他将头伸到牛屁股底下,瞪大眼睛瞅准了,将横钳慢慢套到牛卵上,对着牛卵根部,猛然用力夹紧。
大牤牛突然吃痛,脊背拱起,肚皮蜷缩,一大坨稀糊状的牛粪落下,正好糊在中年人脸上。
他还没来得及躲避,又一坨牛粪落下,紧接着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不知道牛肚子里攒了多少牛粪,这会儿全都释放了出来,差点儿把中年人埋起来。
全身牛粪的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丢掉手中的横钳,双手扒拉着脸上的牛粪往后退,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
“妈呀!不好,这牛冒肚蹿稀了!”揪牛尾巴的人也被溅了一身牛粪,忙松开牛尾巴,叫嚷着跑开了。
“咋回事儿?骟好了没有?”前面牵着牛鼻环的人还没看到中年人淋了牛粪,一脸茫然地问道。
“哈哈哈……”阿霞笑得花枝乱颤,小脸通红。
“他怎么不动了?”习铭昊指着躺在地上的中年人问道,“大姐,水在哪儿?赶紧打点水给他洗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七手八脚地清理中年人脸上的牛粪。
“他不会是让牛粪给呛死了吧?”刚才揪牛尾巴的人问道。
“别胡说八道!把他嘴里和鼻孔里的牛粪掏干净!”一个年长的大叔边训他,边清理中年人身上的牛粪。
水来了,大叔喝了一口,“噗!”喷到中年人脸上。
中年人抽了一口气,翻着白眼醒了过来,他咂了咂嘴,“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你……你你给…给牛喂……喂……那个喂了啥?这牛……牛牛牛屎咋……咋那么臭?”吐完洗净之后,中年人气急败坏地问道。
“也没喂啥呀?就是,我寻思这牛遭了罪,以后就只能出力干活了,得给它吃点好的,我就用土豆、黑豆和南瓜煮了一锅,喂了两天。”帮中年人清理身上牛粪的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头说道,“对了,临喂它之前,我还给它打了俩生鸡蛋。”
“哇!”中年人听罢,又吐了起来,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以……以以后再……再再……再也不干,这……这要……要命的活儿了!”中年人吐得只翻白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阿霞还在捂着肚子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我的眼……眼镜呢?我看看……看看看谁在笑我,是贾……贾贾贾丽霞吧?再笑……笑,看我……我我不……不不捶你!”中年人气得面红耳赤,双手摸索着找眼镜。
有人从牛粪里找到眼镜,洗干净了递给他。
“喂!走了!”阿霞叫了习铭昊,拎着他的旅行箱,绕过一棵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核桃树,继续往前走,习铭昊背上自己的双肩包跟了上去。
原来骟牛就是给牛去势,习铭昊没想到,这里的人给公牛做个绝育手术,都能这么惊心动魄妙趣横生!
“哎呦妈呀,笑死我了!”阿霞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这里的人真可爱!”习铭昊说。
“你说的是骟牛的那个结巴?”阿霞说,“他叫牛二宝,是咱村的兽医,也是咱村的头号活宝,太好笑了!”
“都很可爱!”习铭昊说,“大姐,你叫贾丽霞?”
“是啊,你说都很可爱,也包括我?”阿霞看着习铭昊问道。
“当然!”习铭昊微笑着点了点头。
“以后不要叫我大姐了,我年龄又不大,叫姐就行!”贾丽霞冲习铭昊甜甜一笑,说道,“到了,我带你进去。”
老槐树下几间瓦房就是村委办公的地方,和普通住户无异,难怪贾丽霞怕习铭昊找不到。
房子旁边有一块儿菜地,一个五十来岁、中等身材的大叔正蹲在菜地里拔草。
“王主任,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我的牛还在路边,我得赶紧过去。”贾丽霞说罢,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王主任您好,我叫习铭昊,来咱村工作。”见王主任出了菜地,习铭昊迎上去礼貌地伸出手。
“拿这么多行李,你是打算常驻村里吗?”王主任问。
“是的。”习铭昊说罢,拿出县组织部给他开的介绍信给王主任看。
“好!好!支书到镇上开会去了,我先给你安排住处吧。”王主任拍了拍手上的土,跟习铭昊握了一下手,并没有表现出热情,只是礼貌地说道,“我叫王平,欢迎你来!”
王平带习铭昊来的土房侧屋的小隔间里,门一开,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习铭昊进屋一看,这屋光线昏暗,一张木床占了小屋大半面积,上面堆满了杂物,桌子上厚厚的灰尘,墙上有很多蜘蛛网。
“住这儿可以吗?”王平问。
习铭昊迟疑了一下,说:“可以。”
“好,行李先放办公室,我带你去吃饭。”王平说。
隔壁较大的房间就是办公室,几张旧课桌拼在一起就是办公桌,四周石灰墙被熏得黢黑,房屋正中间竖着一根乌黑油亮的老漆木大柱子,柱子上一个割漆留下的疤,像一张大笑的嘴。
设施虽然陈旧,但很干净,习铭昊将行李放在办公桌了,随王平顺着山路往后沟走。
走了二里多,又到一家农舍,刚进院子,王平就大声说:“有客人来了,做饭吧!”
屋里出来了一个与王平年纪相当的妇女,手里拿着一把生锈卷刃的破菜刀,她双手和刀上沾满了碎菜叶。
“有客人你咋不早打电话说一声?叫我也准备一下,我正在剁猪草呢,你看这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妇女一边埋怨王平,一边去院边洗手。
“你吃啥饭呀?面条还是米饭?”王平问习铭昊。
“啥饭都行,我不挑食。”习铭昊问,“王主任,这是你家呀?”
“你想下馆子,咱村也没有,就只能凑合着吃点了。”王平说。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么讨扰,多不好意思!”习铭昊忙解释道。
“只要你不嫌咱村里生活苦就行。”王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拍了拍习铭昊的肩膀,说,“到咱家就不要客气。”
吃过饭,王平让他老婆从柜子里拿出被褥床单,对习铭昊说:“你就铺盖这些了,等天冷了再给你加被子。”
被子和床单是新的,散发着淡淡的陈棉花气味儿,显然是在柜子里放了很久都没有舍得盖,褥子虽然旧,但很干净,也很厚实。
“你是城里来的娃吧?咱这儿生活苦,你能熬住吗?”王平老婆热情地对习铭昊说,“想吃啥,就跟婶说,婶随时给你做。”
这话听得习铭昊心里很温暖,让他想起了他母亲,习铭昊清楚地记得,每一次回到家,母亲都会对他说:“想吃啥,就跟妈说,妈随时给你做!”
自从母亲去逝之后,习铭昊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么暖心的话了,没想到第一天到大岭村就听到了。
王平老婆怎么也想不到,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对习铭昊的触动有多深!
他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水看向别处。
“孩子,你来这山沟沟里上班,你爸妈同意吗?”王平老婆没有看习铭昊的脸,自顾自说道,“你要是在这儿受罪了,他们不定得多心疼呢!”
习铭昊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从小到大,习铭昊都不愿意跟别人说起自己的身世,他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眼神,现在连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他更不愿意对别人说。
“絮絮叨叨恁些话,忙你的去吧,别再啰嗦了。”王平教训完他老婆,转头对习铭昊说,“今儿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也乏了吧?走,早点收拾屋子,你也好早点睡觉。”
山里的夜是那么宁静,一丁点儿噪音都没有,极远处的鸟叫虫鸣声都听得十分真切。
习铭昊失眠了,他想到了很多。
他不知道来这深山里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他想得很明白,那就是:他来这里,实际上是逃避行为!
习铭昊很清楚,自己从小就很胆小懦弱,上学的时候,每一次被同学欺凌,他都选择了妥协忍让,然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哭,回到家里,他还要装作很高兴的样子,他怕妈妈伤心,更怕妈妈对自己失望。
现在习铭昊没有妈妈了,可为妈妈报仇是必须要做的事!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为妈妈报仇的胆量。
于是,习铭昊才决定到大山里锻炼胆量,他甚至幻象着,他孤身一人到深山里当村官,和刁蛮好斗的山里人斗智斗勇,两年之后,他就是一个身经百战、智勇双全的真男子汉了!
可是刚来一天,习铭昊就发现,情况可能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