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勃记得,以往那几年,接凳求子的仪式后,寨子里的年轻人都会去索甲家里吃酒,索甲会准备最丰盛的饭菜,只是在侬勃的记忆中,他从来不记得那些饭菜的味道,只是觉得所有东西都因他心底的羡慕和嫉妒而味道苦涩。
今年,侬勃拿出了家中最好的食材,虽然他家的吃喝不能与索甲相比,但侬勃也是竭尽所能。
其实早在半夜的时候,侬勃已经和妻子将食材都准备好了刮掉鳞片开膛破肚的鱼用调料喂好,裹好泥巴埋在灶膛里洗好的青菜泡在木盆中腊肉和肉干也切好了。
总而言之,只要生起火来,就一切就绪。
侬勃觉得这就像是自己的生活,他早已经做好一切准备,现在就是烈火熊熊燃起的时刻。
村中几名年纪相仿的妇女带着孩子来到侬勃家帮忙,侬勃的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时候,侬勃和男人们已经摆好了桌子碗盘,男人们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酒坛子,都知道侬勃家的酒好,大家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推杯换盏,侬勃也坐在男人中间,等饭菜端上来的时候,侬勃已经喝了两大碗酒。
妻子将所有客人都安顿好之后,才在侬勃的身边坐下,她注意到侬勃的眼神有些迷离,这不是他的酒量,许是今天太高兴了的缘故,侬勃的妻子没有责怪他,只是拍了拍侬勃的肩膀,“少喝点儿。”
“嗯”侬勃应了一声,还未开口说话,先打了个浓重的酒嗝儿,忍不住一笑道:“高兴,今天高兴!”
侬勃想吃口菜把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儿的酒劲儿给压下去,然而这一口菜反倒让他觉得肚子里胀得越发厉害。
妻子帮侬勃拍着脊背顺着气儿,就在这时,她的手摸到了什么肉呼呼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侬勃的肩膀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只白胖的虫子,侬勃的妻子虽然被吓了一跳,不过在这山里讨生活的人,还怕什么虫子?她不做声地帮侬勃将那虫子拍掉,手还未放下,又在侬勃的领子上看到一只虫子,竟然在往侬勃的脖子里爬。
“你真是,虫子爬到衣服里了都不知道!”
“什么虫子?”侬勃转过头来,醉眼惺忪道:“这天气还哪儿来的虫子?”
侬勃的妻子被侬勃提醒了这么一句,不免也觉得奇怪,更何况,这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好像是什么虫子的虫卵,如果是虫卵的话,怎么会爬到侬勃身上?
正当侬勃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人上前来敬酒,对着侬勃笑道:“你可要干了这一碗啊!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侬勃的妻子闻言,在桌下轻轻拽了拽侬勃的袖口,示意让他少喝点儿,侬勃却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对着那人直爽地应了声“好”,随即端着酒碗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
眼看那一碗酒就快要见底的时候,侬勃突然觉得胃里面翻涌不止,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喝得太急了,他本想就着剩下的一口将酒意压下去,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胃里向外冲着一般,侬勃再也控制不住,甩下碗去,“哇”的一声对着地上便吐了出来!
侬勃这一下吐得翻江倒海,身旁连忙有人起身拍着侬勃的后背,侬勃的妻子则起身去找来了簸箕和扫把,不好意思地对着众人道:“真是的让大家看笑话了,我们侬勃他”
不等侬勃的妻子把话说完,突然看到地上那一滩呕吐物有些奇怪。
桌上摆着的有青菜鱼肉,但侬勃吐出来的却是一堆嫩粉色的东西,侬勃的妻子心头一惊,心想该不会是吐血了吧?正当她弯腰凑近了那一滩东西时,整个人立刻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
整个院子里男男女女都因侬勃妻子那一声惨叫而迅速起身凑上前来,唯有侬勃好像没听到似的,他的身子摇晃着,脑袋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似乎是晕得睡过去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妻子的恐慌。
侬勃的妻子坐在地上,两只手撑着身子不停地往后蜷缩着,她望着地上那一滩东西瞪大了眼睛,嘴巴也跟着长大了,可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她的喉咙一般,令她说不出话来。
众人疑惑地看了看侬勃的妻子,继而转过头去看地上那一滩秽物,只是在众人还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却突然听到侬勃的妻子大叫一声道:“蛊!是蛊!有人下蛊!”
舍昂山寨中的苗民对于“蛊”非常忌讳,他们不是蛊苗,但是也知道苗人中有蛊苗善用蛊术害人于无形中,故而每到山寨中有盛大庆典时,之所以不请外人来观礼,就是因为生怕有蛊苗混入其中,听说曾经就有村寨因在祭祀中饭菜被人下蛊导致整个村寨都受到毒害的先例。
此时,众人听到侬勃妻子的叫声后,再低头一看地上那一滩秽物,那些粉红色的、蠕动不止、肉呼呼的虫子当即印证了侬勃妻子的话,就是蛊虫!若非是被下蛊,大活人的口中怎么会吐出虫子来!
蛊毒,大多下在饭菜中,整个房里的人都乱了神,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命人关上大门,一个都不许出去。
是啊,如果蛊被下在饭菜里,那么下蛊的人很有可能尚且还在这院落中。
侬勃中蛊,众人自危,他们哭丧着脸低声埋怨着,甚至有人开始指责侬勃的老婆。
“不可能的!”侬勃的老婆急切地向众人解释道:“做饭的时候我一直在厨房里,不会有人下蛊的!更何况,如果真是中蛊的话”
侬勃身上的蛊已经开始发作,如果大家都是因为饭菜而下蛊,此时应该也发作了才对,众人一个个沉思着,辨别着自己身上是否有不适的症状,甚至互相检查着对方身上是否有虫子。
苗民中,有人好心提醒着侬勃的老婆,说不定侬勃不是在家里中蛊,而是在招龙的时候中了蛊的,当时他虽然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是情况那么混乱,也说不准是有人把蛊下在了身上,比如那种有可能嫉妒侬勃接凳求子的人。
侬勃的老婆被提醒一番后,立马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冲进房里。
墙边的架子上,还搭着侬勃刚刚穿的那件衣裳,因为在仪式上完全湿透了,所以此时被挂在架子上,仍旧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水。
从表面上来看,衣服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当视线投向地面上的时候,便会看到有几只粉红色的小虫子正在地面上蠕动不止。
侬勃的老婆指尖儿颤抖着,鼓起勇气去掀开了衣襟
衣服本来是藏蓝色的,但此时衣服里面却呈粉白色,那是密密麻麻的虫卵在衣服里面铺满了厚厚一层,与此同时,就在侬勃的妻子掀开衣服时,还有刚刚孵化后的小虫掉在地上。
“啊!”
惊叫声顿时响彻整个院落,直到这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侬勃才终于被老婆的惨叫声唤醒,他摇摇晃晃地从桌子上爬起来。
此时众人正背对着侬勃,就听到侬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出了什么事儿了?”
众人下意识回过头去,目光刚落在侬勃那张脸上的时候,众人捂住嘴巴,连喊声都发不出来侬勃的肤色较黑,将他脸上那些蠕动着的小虫衬得更白,那些虫子从侬勃的脸上爬出来,在他的眼睛、鼻子上蠕动,每有虫子用力从他的脸颊中拔出身体,侬勃的脸上便多一个黑乎乎的**。
只是,侬勃自己对此浑然不觉,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在他说话时,虫子随着他上下翻动的舌头从嘴边爬出来。
“侬勃!侬勃!”惶恐之中的妻子连滚带爬从房里冲出来,只是在见到侬勃的时候,极大的恐惧令侬勃的妻子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吓晕得倒在地上。
侬勃不解地望着妻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听使唤,他的身子摇晃着向妻子走去,然而刚迈出两步,便也倒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