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勃不治身亡,是山寨里的行脚医确认了他的死讯,帮他闭上眼睛后,脸色难看的行脚医便匆匆出门,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死讯传到伢缅耳中的时候,伢缅正进房准备休息。
刚进家门的时候,伢缅刚好看到索甲拉着守汶的手带他进门招龙仪式上,有人不小心将酒泼在了守汶的新衣服上,守汶为此很是难过,索甲见状便安慰他,带他回家换衣服。
和伢缅迎面撞上的时候,守汶下意识地挣脱了索甲的手,免得他们之间这亲昵的样子引得伢缅不悦,但是令守汶有些意外的是,伢缅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慈祥许多。
或许是因为伢缅刚做了些让他觉得有损阴德的事情,所以想要补救,又或许是因为伢缅觉得,索甲终于要有他自己的孩子了,在这之前,不如就让守汶再享受一些来之不易的宠溺。
这些原因都很细琐,伢缅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了,总之他今天难得地对着守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甚至拍了拍守汶的脑袋,“不过是一件衣裳,洗洗就是了,大不了让你阿娘再给你做两套。”
索甲为此很开心,他觉得伢缅应该是终于认命了,也终于认可了守汶,倒是守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本来索甲是打算带守汶回他住的院子里换衣服,守汶却支支吾吾,索甲以为他是害羞,便答应让他自己回去换衣服。
“换好了记得来找我,我带你去吃饭。”
“嗯”
守汶来到自己的院落门口,确定索甲已经看不到自己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后什嫆住的地方跑去了。
招龙啊,什嫆这一生经历过太多次,早就已经不觉得稀奇了,她坐在院落里,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穹,心想,真希望守汶的人生也能如这天穹一般平静无波。
到了中午的时候,什嫆并不觉得困,她的睡眠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少,那可能是人的一种本能,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时日无多,所以总想少睡一点,多清醒一点。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候守汶到什么时候,希望能一直陪着他到他长大的时候吧,毕竟在什嫆为守汶规划的人生中,他注定了还有诸多磨难要经历。
正当什嫆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什嫆能认得出来那是守汶的脚步,什嫆来了精神,笑眯眯地望着门口,很快便看到了孙儿小跑着进了门。
守汶身上有一股酒气,什嫆发现他的新衣服上还有酒水洒下而后又干涸留下的印记,守汶对此很是嫌弃,他皱着眉头道:“酒味儿太臭了。”
“哈哈,”什嫆不禁大笑,拍着守汶的脑袋道:“那是你还等你长大了就喜欢这味道了,咱们苗人的男儿啊,有几个不善喝酒的!”
守汶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年龄增长,不喜欢的东西就会变成喜欢的,只是什嫆的动作让他有些感慨,趁着什嫆给他找换洗衣裳的时候,守汶在什嫆背后轻声道:“婆,苗王他今日好奇怪。”
什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头也不回道:“哪里奇怪了?”
“他今日,咋会对我这么好的?”
本来什嫆还以为伢缅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后来听说只是因为伢缅今日对守汶不是那么凶了,这话令什嫆有些感慨,她摇摇头道:“他对你好,是应该的,而且,以后他还会对你越来越好。”
守汶一脸诧异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流着你爹和你娘的血脉,你是这两个家族的结合。”
什嫆没有对守汶说太多,孩子年纪太知道太多事情未必是好事儿,她已经找出了一套衣裳递给守汶,“去,回去换了吧!”
“不去了,”守汶知道自己回去了就要跟着索甲出去吃饭,有这功夫来回折腾,他还想在什嫆身边多陪陪她,平日里,守汶不大敢经常往什嫆的院子跑,有几次被伢缅撞见的时候,他的脸色不大好看,“我就在这儿换了!”
守汶自幼跟着什嫆长大,在她面前从无什么机会,十来岁的男孩子三两下将自己脱得精光,什嫆忍不住摇头笑道:“你啊,都已经长大了,总该有个忌讳什么的,毕竟这不是咱们自己家,总该要懂规矩,尤其是在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女人面前,不要乱说不要乱做,明白么?”
“嗯。”
守汶应了一声,这些大道理他都懂,但也正因如此,守汶才觉得在什嫆面前难得放松,偶尔也想像以前还在山里时那样任性一下。
就在守汶抓起干净裤子,坐在床边正准备往两条腿上穿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守汶听不出那脚步声是谁,却知道那脚步声令他心跳有些加速,仿佛已经从那声音中听到了危险的气息。
什嫆自然也从那声音中听出了来者不善的意思,她眯着眼睛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只见伢缅的身影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里。
“苗王。”
什嫆扶着桌子站起身,心中盘算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还不等她起身迎上前去,伢缅已经冲到了什嫆面前,人都未曾站定,一巴掌已经狠狠抽在了什嫆脸上!
那声音在守汶耳中听来简直如炸雷般,他的两只手还拽着裤腰,慌忙将两条腿蹬进裤管,裤子还没系好,人已经冲了出去,抓着伢缅的胳膊怒吼一声道:“你做啥!”
伢缅压根儿连看都没看守汶一眼便将他的手甩开了,伢缅喘着粗气,刚刚那一巴掌差点儿将什嫆抽翻在地,他揪着什嫆的领子,另只手指着她的鼻子,因愤怒而唾沫横飞地怒吼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到底搞了什么手脚?”
“哈?”什嫆的嘴里已经渗出了血味儿,只是她此时并不恼怒,反倒是看着伢缅笑了一声道:“老不死?真是论年龄的话,恐怕是你要死在我前面呢。”
这话令伢缅先是心头一惊,什嫆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仿佛在警告着伢缅等他死了,到时候她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索甲。
人有了惦记的人和事,人生便有了后顾之忧,伢缅深吸了口气,松手甩开了什嫆,此时只穿着裤子赤着上身的守汶好像只愤怒的小兽般,正要向伢缅冲上来,什嫆看到他撞上门框的时候,肩膀被木头茬儿划破了,鲜血直流,这孩子却浑然不觉,什嫆连忙赶在守汶去冲撞伢缅之前将他拽到怀里。
按理来说,什嫆是守汶的外婆,伢缅又是守汶的爷爷,对于父母双亡的守汶来说,面前的这两人应该是最疼爱自己的人才对,可是此时守汶被什嫆搂在怀里,若不是什嫆用力地按着守汶的胳膊,他恐怕已经冲着伢缅冲出去了。
同样的,正是被本该至亲之人用这种目视敌人的目光望着,伢缅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咬着牙叹了一声,指着什嫆道:“你不是说自己的办法很灵吗?你还不知道吧,侬勃他已经死了!死了!”
“死了?”
听闻这一消息,什嫆也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怎么可能?!
什嫆早就考虑过,为了避免让山寨里的其他人有所怀疑,所以她给侬勃下的是一种慢性毒药,说毒发身亡的话,最快最快也是在半年之后。
然而,面前伢缅的表情绝不是在骗人,此刻写在他脸上的,除了愤怒和震惊外,还有一种惶恐不安。
看来的确是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