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孤鸿从盲丞房里出来的时候,见金寒池就像刚刚的自己一样,正在用一方帕子给休伶擦脸。
只是,在见到齐孤鸿之后,金寒池立马放下了帕子,以至于帕子就落在休伶的脸颊和脖颈中间,他也没有捡起来的意思,尴尬地搓着手。
金寒池的表情很局促,齐孤鸿不懂,不过是帮休伶擦擦脸,是主子关心下人,有什么好觉得丢脸的。
“身份地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保持着自己的高高在上,对下人垂眼俯视,哪怕忍受孤寂也不肯屈尊去接近身边的人自幼生活在齐家的齐孤鸿觉得金寒池的这种做法很可笑也很可悲。
金寒池被齐孤鸿说得一愣,他当时的举动只是在金家养成的习惯性反应,这才想起站在对面的人是齐孤鸿,所有绷紧了的防范在这一刻也放松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我,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齐孤鸿冷眼瞥着金寒池,仍旧因为他当时丢下休伶的事情而对金寒池不齿,“我只懂怎么让自己过得好,让对自己好的人过得好。”
“好啊”金寒池摇摇头,“好,有时候也是不好。”
这话听起来好似哑谜,金寒池知道齐孤鸿永远不会明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金家,他表面上对休伶越是不好,只是因为他心中越想对休伶好。
罢了,金寒池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齐孤鸿再做争论,便对齐孤鸿扬了扬下巴指着院落外,“外面的棺材”
齐孤鸿可以肯定金寒池绝对没有听到刚刚自己和唐鬼的对话,许是他自己惦记着那棺材,便放下心来,淡然地对着金寒池道:“要去找那个苗王伢缅,最好尽快处理了,否则不知天黑了是不是还会闹。”
“这倒是和天黑不黑没关系,以我来看,这蛊虫昨晚之所以开始闹了起来,多半是因为唐鬼派那些山匪下去之后触动了什么机关,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金寒池顿了顿道:“唐鬼已经下去了,我们也得尽快下手了。”
在齐孤鸿和金寒池前去找伢缅的时候,唐鬼已经带着守汶深入地下。
黑暗这种东西,如果不是真正自己下去亲身感受的话,光凭着他人的形容,总是难以理解的。
尤其,是对唐鬼来说。
直到回到舍昂,听到了什嫆的解释后,唐鬼才知道自己怕黑的缘由究竟是从何而来。
其实在下地道的时候,唐鬼已经在心中设想了几个有可能的答案。
比如说,或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是有着可以与虫子沟通的能力,而在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中,什月为了保护他,让他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地活下去,直到那时才以鬼师家族的方式剥夺了唐鬼的能力,故而他的双眼才会怕黑。
至于这些可能性,唐鬼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了,他怕自己想得太远,比如,想到当年自己某次和齐孤鸿在外面玩到夜半,娘亲什月在荒郊野外寻找自己,因双目不见光而摔得头破血流。
那是唐鬼第一次挨打,在那之前之后,他都不知道什月的愤怒是因恐慌,因她对黑暗的畏惧。
唐鬼真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他总怕对方太短命,他怕人死了,他想还也还不上,只能被那种愧疚感折磨一生。
思虑之中,唐鬼已经落地。
唐鬼只一条独臂,用来抓着绳索向下滑行已是十分吃力,设想一下,一条胳膊死死攥着绳子,以两条腿撑着墙壁两端下了几步之后唐鬼已经不耐烦,干脆任由自己一直向下,反正有金寒池向他描述过下面的情况,感觉距离差不多后猛地攥住绳子停下,再有不到一尺的时候,人已经落稳在地上。
反倒是上面的守汶小心翼翼,他的手中拿着火把,这是唐鬼要求的,虽说唐鬼也知道这要求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十分过分,可唐鬼也没办法,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肯妥协得像个孩子。
毕竟,在对黑暗的恐惧上,他的确像个孩子。
“喂!”眼看着守汶还停留在上方,唐鬼干脆一边拍着墙壁一边喊了一声道:“下来!你亲娘舅在下面接着你呢!跳下来!”
唐鬼不是急躁,他只是不喜欢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就比如此时。
守汶犹豫了许久,仍旧是不敢将自己这条小命就这么交给唐鬼,只是,就在守汶犹豫着不敢下去的时候,身下却听到了唐鬼的惨叫声。
“啊!蛊虫!”
这一声凄厉的吼声令守汶慌了手脚,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想的,将火把咬在口中,两只手抓着绳子交替挪动,活像只猴子般迅速地往下蹿着,没几步就落在地上。
守汶跳到地上,人还未站稳便立刻拿着火把向唐鬼所在的方向照了过去,只见地上的确是有几只蛊虫,不过早就已经死了,唯有一只看起来是刚刚被唐鬼踩死的,他这才明白了唐鬼引自己下来的计谋,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恶狠狠地望着唐鬼道:“这么大的人还撒谎,你丢不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唐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道:“人啊,不都是越长大越擅长撒谎的吗?”
似乎,还真是。
守汶没好气地将火把递向唐鬼,可唐鬼却没有接住,而是以右手抽出左边腰间的那把圆月弯刀,对着守汶努努嘴道:“我要握刀,否则蛊虫来了谁护着你?”
“我不用你护着,”虽然和唐鬼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会儿,但守汶已经断定了唐鬼这耍赖皮的性格,干脆也懒得和他计较,以火把照向四周,寻找着从房檐上跳下去的最佳地点,同时头也不回地对着唐鬼道:“你不伤虫,虫也不会伤你!”
唐鬼听到这话不由得耸了耸肩膀,反正他不是在鬼师家族中长大的,所以他无法理解这种天赋异禀对守汶造成的影响,是啊,他又不会和虫子说话,哪里知道虫子觉得自己的肉适不适合它们的口味?
然而这一身硬气维持的时间并不久,就在守汶手中的火把照到房顶一角的时候,守汶立马惨叫一声,本能地丢下火把便向唐鬼扑了过去。
“那、那啊!”
守汶大叫着,死死抱住唐鬼的腰身。
随着火把掉在地上,黑暗再一次袭来,唐鬼焦急地便想向那火把过去,然而怀里的守汶死死抱着自己令他根本动弹不得,唐鬼咬着牙,在守汶的脑袋上使劲儿拂了几把,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守汶,哪里知道自己这熊掌般的动作只会让守汶更紧张罢了。
“别怕,”自打当上山匪后就从未安慰过别人的唐鬼此时语态艰涩地低声道:“先把火把捡起来,老子眼睛见不得黑,只要有光,哪怕是死人我都给他打活了!”
唐鬼只是意气行言,谁知便听守汶颤颤巍巍道:“别!那里躺着的就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