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刨去思想的话,真正行走在浮沉中的,不过就是一具皮囊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具皮囊,对于皮囊本身,对于皮囊身边的人来说,却会生出不同的意义。
比如当唐鬼听说守汶说前面有一具尸体时,害怕是少的,好奇是多的。
死在地下的人,应该是徐鼠的人,他带了那么多人下去,却一个都没能上来,唐鬼心中有些猜想,只是这么多年经历的事情让他已经养成习惯,任何事情在亲眼见到之前,都不能妄自定论。
守汶被吓得不轻,少年老成的男孩儿此时终于有了些孩子的样子,死死地抱着唐鬼的腰间,躲在他的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情况,生怕那死尸会突然奔着自己冲过来似的。
唐鬼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守汶几乎是被唐鬼拖着往前走。
光亮就在前面的地上,唐鬼生怕那火把会熄灭,他可是没有力气再爬上去取火了,走了两步连忙蹲下身子捡起火把,将火把硬是塞给了背后的守汶,蛮不客气地吓唬着他道:“你拿好了,若是掉在地上,等那死尸跳起来要抓你,我可招架不了!”
守汶被吓得浑身好似树叶似的哆嗦不停,手却死死攥着火把,丝毫不肯松懈。
唐鬼这才放心地将圆月弯刀横在身前,微微弓着腿,一步步地向那死尸所在的角落靠过去,同时对着背后的守汶道:“火把再往前一点儿,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死尸,的确如守汶所说就是尸体,唐鬼认不出那人的脸,而且那张脸早已被蛊虫啃噬得根本看不清楚容貌,凭衣着打扮来判断,的确是徐鼠的人。
看样子是全军覆灭了。
这具死尸并未让唐鬼生出太多的感慨,他当初让徐鼠带人下来的时候就对此早有预料,他就是知道那唐鬼不是什么善茬儿,才故意让那厮带人下去,即便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对于唐鬼来说,这具尸体存在的意义,更多是在提醒唐鬼,下面危险。
相对而言,同样是尸体,侬勃的尸体对于侬勃的妻子来说,却有着另外的意义。
侬勃的妻子清楚地知道丈夫已死,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很快便会腐烂、很快便会消失在世上的皮囊,她明知道那具尸体哪怕万年不腐,也不会再重新活过来,但她的心中却终究仍有不舍,故而当听齐孤鸿说要快快将侬勃的尸体烧掉时,侬勃的妻子立刻好似疯了一般冲向齐孤鸿。
“不行!不行!谁都不能动他!”
侬勃的妻子哭声惨烈,那声音在场子上方环绕回响,可除此之外,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不管是日日相见的邻里、侬勃的兄弟亲朋、还是发誓要保护他们的伢缅,任何人都没有为她发声。
他们的沉默,在他们和侬勃的妻子中间画出了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分隔在两边。
侬勃的妻子突然屏息,她明白了,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她明白根本没有人打算帮自己。
所有人都在躲避着她的视线,不敢与她直视,生怕她会嘶吼着问自己,你们当初说过的话,那些兄弟之情手足之义可是都以当菜下酒。
这片沉默令侬勃的妻子绝望,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一步步地往后退着,伢缅见她起身,终于抬起头来与她对视,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侬勃的妻子已经转身就跑。
伢缅正想叫住她,却见她狂奔的方向正是往察戈家,伢缅登时心说不好,只是还不等他发号施令,齐孤鸿已经率先想到这一点,立马大吼一声道:“不好!拦住她!不能让她开棺!要出人命的!”
齐孤鸿一边说一边跑了出去,苗人听不懂汉话,却能通过齐孤鸿的紧张语气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一个个也如离弦的箭一般跟了出去。
一条又一条或是宽敞或是逼仄的小巷中,数个精壮的年轻男人追逐着侬勃的妻子,只见她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盘起的发辫也早已散落下来,如逃命一般在巷子中不要命地狂奔着。
她就是在奔命,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命,他都已经死了,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让他九泉之下全尸不保。
人在做每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分一个“想”和“不想”,不想吃饭,就觉得什么都不好吃,不想干活儿,就觉得全身没劲儿,力气也好能力也罢,都是由这个“想”和“不想”来操控。
此时侬勃的老婆就只有一个想法,也正是这个想法令她浑身是劲儿,即便是一群大男人在后面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是没能追上侬勃的老婆。
齐孤鸿跑在队伍的最前方,眼睁睁地看着侬勃的老婆冲到了棺材旁边,她的两只手已经抓住了棺材盖,因那棺盖太重,两只瘦弱的手上白骨清晰可见。
“别过来!”侬勃的老婆声音尖锐,那一声喊得撕心裂肺,“你们要是敢动他的尸首,我就和他一起死,反正眼不见为净,我去九泉之下陪他,反正是要被你们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侬勃和老婆的感情,大家有目共睹,此时听到她这么喊着,心中也是真真儿的心酸,苗民们还不明白齐孤鸿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将棺材烧了,此时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齐孤鸿,想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得商量。
齐孤鸿听不懂侬勃的老婆在喊着什么,他心里咯噔一声,眼看这事情今天不好处理,于是也没工夫理会苗民们的目光,转头望向了伢缅急切道:“拦着她!棺材里都是地下的蛊虫,若真是放出来的话,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伢缅立刻叫了一声,指挥苗民有所行动,但也正是这一声吓到了侬勃的老婆,就看到她两边肩膀高耸,以腕子死死撑着棺盖用力向前一推。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棺盖已然落地,侬勃的老婆随后就要往棺材里面爬去。
“他们要让你在地下都不得安宁,你等我,我这就这、这啊!”
当侬勃的老婆看清楚棺材内的情况后,惨叫声中的悲凉立马转变成了惊惧。
齐孤鸿和金寒池忍不住对视一眼。
这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