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又是崇文门火车站。
杨义帮顾骜提了一大帆布包的行李、主要是在京城买的特产,一路送到特别站台。
小站台上整整一排荷枪实弹的铁道兵,顾骜出示了外交通行证,现场军官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放行。
杨义没有通行证,便把帆布包递给顾骜,就此告别。
顾骜:“谢了。”
杨义:“自己小心。”
顾骜领着两个大帆布包登车,现场负责人是礼宾司一名姓冯的女处长,顾骜向她报道之后,就在后面随员车厢分到了位置。
“会法语么?”这是冯处长唯一关心的。
“不会。”
“那高棉语估计更不会了,一路上你自己有点眼色,能帮的活就帮忙干,可没人给你再翻译。”冯处长看不出顾骜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顾骜也不介意,他本来就是来蹭专列的。
坐在随员车厢里,顾骜扭头看向另一侧的普通站台。
尽管是帝都,车次已经算非常充足了,但京城的火车站拥挤情况,一点都不比外地好。
每一列绿皮车到站,都有无数的人从车窗里爬进爬出,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人钻到座位底下睡觉,顾骜用想的都能知道、那股污浊的空气得多恶心。
而大部分的火车,车头还是蒸汽机的,烧煤的那种。刚进站乘客就抢着开窗钻车,车内吸进的煤烟味可想而知。
半小时后,一支军绿吉普开道、红旗居中的车队赶到小站台。礼宾司的朱副司长亲自领着亲王上车,所有人都起身列队迎接。
随后列车就滚滚驶出了崇文门车站,直奔金陵而去。
柬埔寨是热带国家,那里的人不太适应京城冬天草木凋敝的环境。所以从71年流亡之后,亲王几乎每年冬天都要南下疗养。
75年复国后他回去了,不过仅仅三年又再次被灭流亡。
还是两周前金边沦陷前夜、中国特地派了一架波音707,把他从越军的包围圈里捞出来的。
总理生前负责外事工作,因为操守廉洁,不回会稽祖籍扰民,所以经常在钱塘接待外宾,也算一解思乡之情。那几年亲王正好在华,有机会就蹭,如今总理不在了,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对于如此花费成本优待一个弹丸小国的流亡者,顾骜情感上是不理解的。
但在学校学到的外交史告诉他,这里也有难言之隐:当初西方经常攻讦“亲王只是华夏人控制的傀儡,是华夏人不愿意承认柬埔寨新合法政府的一个借口”。
所以,为了证明亲王不是傀儡,国家只好花点钱,经常让他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大江南北都转遍了。以彰显亲王在中国很自由。
这点招待费,相比于不承认美国扶持的朗诺政权所带来的国际好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政令到了地方上,往往就会被好大喜功爱面子的人执行歪了
比如张、姚二贼在沪江经营那几年,听说在金陵时,叶纨的姥爷在夫子庙招待亲王吃了12道传统点心于是到了沪江站后,二贼就非得请亲王去豫园吃14道,而且花式要更精致更奢靡,一定要把金陵军区的人盖下去。
这些炫富的攀比,并非中央政令的本意。
顾骜一路冷眼旁观,能帮忙做的事情尽量帮忙做。到了地方上,自然也有人把他当外交部的正式随员一样招待,好吃好喝是少不了的。
火车上时,也不知道谁闲聊时提到“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作者之一,就是外交部的、也在专列上。于是亲王把顾骜喊去,聊了几句。
本来朱司长想安排翻译,不过亲王还会点日语,就直接交流了。
顾骜把一些社论中谴责越南人的妙语,加工了一下,添些素材,以作谈资
亲王顺势关切了中方的出兵计划,但涉及国家机密,都被顾骜巧妙地推了过去,只说些纪律允许说的外交辞令,总的来说倒也谈笑风生。
游山玩水了4天之后,终于回到了终点站钱塘。每一站都要住一晚,人家是出来旅游的,不是赶路的
金陵军区的同志,按计划派了红旗车,接亲王去空军疗养院下榻,准备住一阵子。金陵军区的空军疗养院并不在金陵,而是在钱塘,西湖边杨公堤那里。
顾骜等正主走了之后,请示了朱司长和冯处长,他们都表示暂时没他的事儿了,可以按计划离队。顾骜这才离去。
顾骜离京之前,给姐姐发了电报,说了他到家的日子。不过后面路上的三天就再无音讯了专列上是不许普通人随便对外联络,暴露行程的。
这天,已经到了日子,姐姐顾敏带着人在火车站等了好久,眼看京城来的班次都过了,顾骜还迟迟没有出现,不由心中焦急。
之所以说她是“带了人”来接站,主要是因为马风也来给大佬接风了。另外还有几个有求于顾骜的拜访来客、以及纠缠顾敏想献殷勤的大学同学。
一行人足足五个,阵仗非常大。
“急死人了!下午可就没有京城来的车次了,难道是中途转车的不成?”顾敏在站外等了很久,还怕错过了,分别让几个同来的人堵住车站两侧出口,她自己来回巡视。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火车接站就是这么火烧火燎的麻烦事儿。
就在顾敏绝望的时候,终于听到马风喊:“顾姐,那不是骜哥么?”
顾骜扛着两个大帆布包,出现在出站口的木栅栏后面。
“小马,你快去通知堵另外那个口的严家姐弟,这边接到了。”顾敏关照了一声,自顾自先迎了上去。
顾骜跟姐姐拥抱了一会儿,人就到齐了。
看到这么多人来接他,他也非常惊讶。
不过,他显然没机会开口问其中原委了。
姐姐已经连珠炮般拷问:“我看过时刻表,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京城来的车次!你说,是不是在沪江转车了!让我们好找。”
顾骜:“没有!我是搭西哈努克亲王的专列来的。”
顾骜仅仅用了一句话,就让现场五人,头上都爬满了乌鸦。
“亲王亲王的专列?”
马风这一年多来,因为突然成了大专生,恍惚得没了逼数,觉得自己就快走上人生巅峰了。
尤其是没有顾骜在身边对比打击,说不膨胀是不可能的。
如今,给大佬接站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又意识到了天外有天。
马风期期艾艾地话都说不清了:“外外交学院这么牛逼的么?读两年书就能接待外国元首了?”
一旁的严平是学的,对平面媒体动向和能量更了解些,分析道:“应该是因为顾同学那篇人人日报的头版整版社论,还有后面的文章,刚好是痛斥越南人的,适逢其会了吧。”
顾敏也反应了过来,当下掏出两张都揉了不知道多少遍、纸都熟了的报纸,兴奋地找弟弟确认:
“是这篇吧?还有这篇吧?家里把这两期报纸都买了好几百份了。我在浙大遇到同学就不经意发一张。
爸在厂里也贴得办公室里到处都是,只要有人进他办公室稍微看到提到只言片语,他就一张新的报纸塞过去,让对方收藏了慢慢看。最近可给我们长脸了!”
这些事迹,都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了,顾骜在京城的同学、老师,兴奋劲儿早就过了。
无奈他是寒假回乡第一天,到了老家自然还要再挨一遍羡慕的轰炸。
看姐姐都兴奋成这样,老爹还不知怎么个阵仗呢。
“别,别这样,这里站前广场,小心被人围观。有话咱借一步说吧。”顾骜好不容易制止住了姐姐和马仔的崇拜,拉着一行人稍微挪开几步,别挡了别人出站的路。
他这才注意到人群里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于是礼贤下士地求介绍:“这位是”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不太讨喜的小平头男人,倒不是长相丑,而是那股气质就很锐利,给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择手段的第一印象。
这种不择手段,跟马风又不一样。
“我叫史玉猪,也是浙大数学系的,是敏顾小姐的同学,幸会幸会。你们家可真是一门才俊。”
小平头显然来之前情报工作没做彻底,也可能是顾敏讨厌他,所以顾敏偏偏没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家世。以至于这厮现在才发现顾敏的弟弟原来这么牛逼。
顾骜一听这名字就有些不快。
“这不就是后来搞脑残金和脑残氪金游的臭虫么?姐姐被这种死皮赖脸的家伙看上,可是难缠。不对,他念书有这么早么?怎么会是老三届的?”
脑内如是想着,顾骜旁敲侧击地问:“幸会,不知史同学哪儿人,怎么想到考浙大的?”
这时,一旁的严平已经看出顾骜看不爽史玉猪了,连忙主动把刚才等人时聊天听到的细节给卖了:
“史同学也是我们徽省参加的高考。刚才还聊起他的胆识呢前年听说恢复高考消息后,史同学也到处找数理化自学丛书复习,可惜徽省省内买不到。
他倒也有狠劲儿,本来就立志考浙大,就偷偷赌了全家积蓄,辗转来钱塘找材料、备考。结果考前还剩十几天的时候,买到了一套,回本省考,成绩一下子就拉开了。”
顾骜听得目瞪狗呆。
这就是因为他的蝴蝶效应、导致马风走上“倒卖辅导书”之路后的二次蝴蝶效应了!
因为80多套仅有的一手数理化自学丛书,在77年扎堆出现在吴越省,吴越考生的考试难度固然是提升了。
但是,如果有天性敢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赌徒,赌上全家积蓄跨省找书,并成功找到,无疑会因此大为受益。
史育猪后世的脾气,一看就是“只要广告效果好,哪怕十亿人骂我都不要紧”的厚颜无耻之徒。所以顾骜当初“片纸不许入徽省”的计划,竟然开了这么一个小口子,还导致史育猪少念了两年、也提前上了浙大。
可见这个世界最头部那一小撮敢投机倒把的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顾骜内心感慨完,才注意到严平身旁还站着一个极为出众、气质绰约的美女。而且很有文艺范儿,恍惚给人李清照张爱玲附体的错觉
“严哥,你们这次是有什么事儿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