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弦动(1 / 1)八日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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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裙子是自己打湿的,不知晚宁的裙子是不是?”九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沐王妃却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难看。

九月的声音轻得发飘,幽幽如空山鸟语,漂亮的眸子转过来,似在看着沐王妃,又似穿过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有时候,一直在身边的家人,反而是最看不清的。”

譬如敬王府一家人,再譬如沐老王妃,都是伪装的好手,装得谁也看不出来,直到最后才露出自己的獠牙。

说完这句话,她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阖眸睡了过去。她手里握着的簪子掉落在地,镶嵌其上的珍珠雀眼因这一摔脱落,骨碌碌地滚远了,但此刻已无人在意。

萧阑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低骂一声该死。

情毒虽然不会直接致命,但如果长时间无解,同样会因身体高温而有生命危险,而且她手上还有伤等着处理,再拖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沐王妃,请您找个安全的房间,再让人准备一桶凉水。”话落,也不等沐王妃回答,转身就走,步伐比平日快上三倍都不止。

沐王妃连忙指使身边的嬷嬷给他带路。

几步之遥的卫绮龄原本在人群里找敬王妃和燕鸣华的身影,闻言悚然一惊,“你要做什么?”

少年头也不回,“救人。”

“怎么救?”她追上去问,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对他怀里的姑娘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你不会是想……不行!”于是她立刻喝止。

萧阑顿了一顿,“她敢在我怀里睡过去,就说明她相信我。”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卫绮龄愣住,终于不再阻拦。

变故就在此时。

拥挤的人群突然一阵喧哗,是姗姗来迟的谢氏和燕鸣华终于到了。

看到萧阑怀里那抹紫色的衣角后,谢氏先是一愣,又立刻喊道,“池鱼!池鱼你怎么了?”

其实她之前就已经到了,但在看见萧阑怀里的人是九月而非沐晚宁时,她便知道她事败了,必须马上想退路。所以她悄悄离开,去找沐老王妃通了气,等再过来,却已经晚了太多。

少年步履未停,“传闻明珠郡主颇得府内宠爱,捧在手心也不为过,但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宠爱,竟连认识七八天的朋友都不及,可见传闻也有假的。”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抱着人走了。

只可惜九月昏过去了,并未听见这句正中她心意的话。

卫绮龄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在心里道:萧世子,既然池鱼信你,那我也信你,请你一定要把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沐王妃,我去找晚宁过来吧。”她转向沐王妃,得到许可后,便带着自己的侍女匆匆离开了。

谢氏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萧阑和九月离开,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她不知道九月是怎么卷进这桩事里的,但如果她不能把自己摘出去,九月一定不会再跟她亲近,也不会再信任她了,而这会毁了敬王的计划。

好在,她在筹划此事时,为可能的失败设计了一个备选的“真相”,现在拿出来用,应该可以糊弄过沐王妃了。

……

沐王妃身边的嬷嬷带萧阑到了一处相隔不远的客居,道了一声告退就离开了,大约也以为萧阑说的解毒是最原始的方法。少年对她的误会有些无奈,不过他也的确不想让人看到接下来的事情,便没有挽留。

这间客居不是很大,进门后左拐,几步就到了底,那里放着一桶凉水。旁边的衣架上搭了一身紫裙,颜色比九月身上的更深一些,款式倒是差不多,可见拿衣服的人还是挺细心的。

萧阑将九月抱进木桶里,让凉水帮她降温,又打湿了一块汗巾,替她擦去右手上干涸的血迹。做好这些后,他走到门口唤了一声,“沉鳞。”

一身黑衣的青年鬼魅般出现,向着萧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两个小瓷瓶,“主子,药拿来了。”

萧阑嗯了一声就要去拿,沉鳞却突然缩了缩手,“主子,这可是最后一颗雪莲丹……”出自北齐国医之手的雪莲丹,千金难买,能解百毒,就这么拿来救一个中了情毒的女子,是否大材小用了一些?

未尽的话在少年骤然冷厉的目光里破碎成尘,下一刻,就听他道,“那又如何?”

“主子恕罪,是沉鳞失言了。”

萧阑握着瓷瓶转身,“没有下次。”

沉鳞恭敬地应了声“是”,又一下子不见了。

“你还真是运气好。”萧阑走到木桶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泡在凉水里的九月。少女脸上的红晕已经降下去不少,但眉头紧皱,依然还是很难受的样子。

须臾,少年轻哼一声,低头打开手里左边的瓷瓶,把里面的药丸倒出来,喂进九月嘴里,然后把另一个瓷瓶里的药粉撒在九月右手的伤口上,用自己中衣的衣袖做了简单的包扎。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柔和的风吹过。

他坐在木桶旁边的软榻上等九月醒过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回了几天前的博闻馆。

九月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时候,他就坐在离她最近的另一侧。素白屏风只能挡住一半光线,他偏头,看见少女如今日一般身着紫衣亭亭而立,但容貌却不甚清晰。

身旁的卫嘉霖一脸惊讶地问,“燕池鱼?她就是明珠郡主?”话里都是半信半疑。

萧阑没有回答他,却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九月来。他看到她坐在绕梁琴前,被人说了一句后便露出想换琴的念头,又不知道为什么打消了。他看到她追着燕鸣华走出去,藏在树丛里听别人的墙角。他也看到她故意打翻酒盏,起身离席。

下意识的,他就觉得不安,但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去,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沉鳞跟着她。

沉鳞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可带回来的消息却坐实了他的不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就吩咐沉鳞回府去拿雪莲丹,自己则找了个借口离席,沿着沉鳞留下的记号,追到了九月所在的房间。

正好看到她攥着簪子往许成贤身上捅的画面。

他便有些好笑。

亏他还以为她会吃亏,甩掉好友急急赶来,想着自己好歹会点武功,来个英雄救美总没问题。等到了才发现,美人太厉害,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看她没事,他本想转身离开,偏偏九月先一步喊出了他的名字,用一种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的语调。他心里倏然生起防备,因为他记得她分明不曾见过自己,亦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他上前捏住她的脸质问。

可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他不由得一阵心颤。

那里闪过惊讶、喜悦、眷恋、后悔,甚至还有几不可察的负罪感,却没有半分敌意和防备,有的只是信任,和得救后的放松。

所有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之后,她就低下头,像是沉浸在回忆里,失神许久,再抬头时,竟然要他帮她解毒。

说实话,他初初听到时,的确有一瞬间生出了厌恶之情,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因为九月说完以后什么动作也没有,还是安安静静地任他捏着脸,过了一会儿,看他没反应,便皱着眉头催他,语气凶巴巴,声音却软软的,仿佛情人耳语。

也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他于是认真地看着她。

少女微微上翘的眼尾因身体的热度发红,可她的眼睛如此澄澈,即使蒙上了一层潋滟雾气,也能看见雾气下清可见底的湖水。干净和复杂、清冷和炙热在她身上分庭抗礼,偏又浑然天成,缺一不可。

这种极端的反差,实在是过于吸引人了。他忍不住想,如果换个人站在这里,可能她早就被……

少年无端恼怒起来。

这种恼怒在九月要他走的时候达到了最高峰。

他笑得玩世不恭,心里想的却是不能放这个丫头一人在此,不能让别人看去她此时的模样,不能让她救了人却搭上自己的清白。所以他将她抱在怀里走出去,帮她明里暗里嘲讽分不清黑白的沐王妃,顺便把虚情假意的敬王妃也骂了一遍。

其实他还是存了几分试探心思的,否则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救人的理由带她离开,又不说清楚到底怎么救。

无怪乎卫绮龄会想歪。毕竟在外人眼里,他是个流连风月之地,拈花惹草的纨绔公子。尽管他们不知道,他去留仙阁从来只有听曲喝茶两件事,也忽略了,他从未轻浮地招惹过任何一位良家小姐。

连他的嫡亲妹妹萧珊都时常嫌弃他不干正事,可九月没有。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露出过哪怕一星半点的厌恶或反感的人。这就好像是,她早已看破他的伪装,触碰到他藏在面具下的真正灵魂。

萧阑潜意识里觉得他应该为此高兴,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只见一面就看破伪装的,不是聪明绝顶,就是有所图谋。所以他故意说得暧昧,做得暧昧,就是想看看,九月醒来之后,会对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反应,由此来判断她是否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不过,他现在却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他爹娘从小就告诉他,女子的清誉十分重要,就算活得再如何荒唐,也不可做那等平白毁人名声的事。何况这丫头还是王府的郡主,真要被人误会失身,恐怕会很麻烦。

不管她有没有别的目的,总归都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他不应该用这种方法试探的。

少年叹了口气,转头去看木桶里的人,却直直对上一双洗去水雾重回清爽的眸子。他一愣,“你醒了?”

“萧大世子,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喊你好几遍了都没听见。”九月趴在桶沿上,眉眼带笑。

“没什么,”萧阑眨了眨眼睛以作掩饰,“你感觉怎么样?手上的伤还痛吗?”

“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你出手相助。”九月顿了顿,有些尴尬地开口,“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换身衣服。”

萧阑唰地移开目光,耳根微红,“好。你换好就出来吧,我带你去沐王妃那里看看情况,解释解释。”说完,逃也似的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九月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须臾,她苦笑着摇摇头,慢慢从木桶里翻出来。

说真心话,她舍不得放弃。可再舍不得又如何?谁叫她要不起。既然要不起,那多看一眼都是徒增烦恼,她又何必去做这等自讨苦吃的事呢?

“萧阑,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喃喃。

下定决心后,九月开始换衣服。但她的右手被萧阑包了布条,用起来不甚方便。她想了想,还是拆了他的包扎,直接用未愈的伤手脱衣服。

换下湿衣后,她用干净的布擦干身子,换上衣架上的新衣,最后将头发打散,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上簪钗,这才出门。

萧阑站在客居外的花树下,背对着房门。听到动静后,他循声回头,就见九月微微垂首,拎起裙子跨过门槛的样子。

少女一身重重叠叠的紫,发髻是最简单的螺髻,只戴了一簪一钗。拉到最严的交领将她的下颌线修饰得精致万分,两颊上还残留着三分绯色,却更显得她肌肤胜雪,明艳动人。层层广袖并不累赘,反而因为布料轻盈的缘故,颇有些飘飘仙气。

“我换好了,还劳烦萧世子带路。”她向他走来,神色坦然洒脱,半点不见其他情绪,一颦一笑温柔又疏离,礼节做到了极致,竟有些不像十四岁的姑娘了。

萧阑一时也说不清这样的九月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当下的首要任务是解决沐晚宁和九月的这桩事,他也无心多想,只道,“郡主且随本世子来。”说完,转身就走。

九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浮起个淡淡的微笑。

只可惜他们走得快了一步,未看见片刻之后,一阵大风拂过,摇落庭中满树碎花,飞红漫天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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