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卫绮龄拿着九月给她的纸条去了沐王府。
沐王府门口的下人一脸为难,“卫小姐,我们王妃说了,这几日府里闭门谢客,实在不是小的不愿为小姐通传啊。”
卫绮龄也不恼,依旧笑盈盈的,“你且让人去通禀沐王妃,就说本小姐此来是受了明珠郡主所托,有要事相告。王妃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答应让我进府的,你若是不信,不如我们一起等等。”
“明珠郡主所托?”小厮也知道明珠郡主就是那日帮了自家郡主的人,听卫绮龄这样说便不再犹豫,“那好,还请卫小姐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知王妃。”
卫绮龄点头,“有劳了。”
小厮拱了拱手,转身就去里头找人去了。
跟在卫绮龄身边的丫鬟放下马车的帘子,不解道,“小姐,沐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旁人都避之不及,你为何还要答应明珠郡主来这一趟呀?”
卫绮龄捏紧了手里的纸条,面色沉静,浑然不见平时的飞扬,“这件事情,她不能出面说,只能由我代劳。”
如果池鱼自己跑到沐王府把这些话告诉沐王妃,那么,一旦沐王妃想去找敬王妃对质,势必会暴露她的信息来源是池鱼的事实,这会让池鱼在敬王府的形势变得十分不利。毕竟敬王妃是她的生母,她这样告密是在出卖亲人。
但若是自己来说,此事就变成了池鱼与同学闲聊时无意说出敬王府的老侧妃和她都在做噩梦一事,而这个同学刚巧第二日要去沐王府做客,同样是无意提到了此事,才引发沐王妃的怀疑。就算敬王妃事后得知,还是怀疑到了池鱼头上,她也拿不出半点证据证明池鱼是故意为之,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这件事情,池鱼已经计划得滴水不漏,而她作为朋友,唯一能做的事,也就是替她走完这最后一步。
“荷衣,我今日来沐王府是受池鱼所托这件事,不可再对任何人讲起,爹娘大哥也不行,记住了吗?”池鱼请她帮忙,不避讳她看到这样大的秘密,无疑是对她的全然信任,她可不允许自己这边出差错。
“是,奴婢记住了,一定不会乱说的。”荷衣乖巧地点头。
卫绮龄对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丫鬟还是很信任的,听她答应,就不再多说,坐在车里静等去通传的小厮回来。
不一会儿,车外就响起了恭敬的声音,“卫小姐,奴婢双环,奉王妃之命,请卫小姐于府内荷花池上的湖心小亭一叙,宁郡主也会前来。”
把见面的地点选在四面环水,难以藏人的湖心小亭,是第一重保护。请沐晚宁同来,坐实她“访友”的出行理由,是防备着事后有谁问起来,能有沐王府的下人们为她们做证,也是第二重保护。
“早先听闻沐王府的荷花池景致绝佳,就想着要来看一看,没想到今日便愿望成真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听来十分悦耳,双环略有些好奇地抬头,想看看有这样声音的小姐是何模样。偏巧车帘就在此时被人掀开,里头坐着的人扶着身边丫鬟的手缓缓走下马车,枫叶红的绣花长裙精致热烈,如它的主人一般引人注目。
双环一时看呆。
旁人穿红衣,除了喜庆就是俗气,但眼前这位卫小姐穿红裙,竟然硬生生穿出了三分肃杀之感,不愧是将门女儿,颇有乃父之风。
急着去找沐王妃的卫绮龄却并未注意到双环的愣怔,自顾自提裙上阶,发现她没跟上来,便淡声催促,“双环是吗?带路吧。”
“是,卫小姐这边请。”双环连忙上前,为卫绮龄主仆二人带路。
……
湖心亭。
“娘,绮龄姐姐怎么还没到啊?”从进亭子开始,沐晚宁已经第五遍问这个问题了。
沐王妃瞥了一眼被她蹂躏得惨不忍睹的衣袖,无奈道,“许是走得慢了些,你这么急做什么?”
“池鱼姐姐有话,明明可以自己来说,但她却让绮龄姐姐帮忙递话,可见她要说的话不能被别人知道是她说的。这么神秘,我当然很好奇了嘛。”沐晚宁虽然年纪小,但一向聪慧,九月也并未对自己的意图多加掩饰,她能想到这一层毫不奇怪。
沐王妃赞许地点点头,正准备说话,通向湖心亭的木桥上就传来了少女飞扬爽朗的声音,“绮龄来迟,累王妃和晚宁妹妹久等,当自罚一杯。”
沐晚宁一听见就站了起来,兴奋地冲她招手,“绮龄姐姐你终于来了!”
“数日不见,晚宁妹妹可有想我?”卫绮龄走到近前,笑吟吟地问。
身边的荷衣不待她吩咐,已自行往前一步递上帖子,“这是我家小姐的名帖,昨日时间紧急未能送出,今日补上。”
沐王妃看了眼双环,后者心领神会,收下帖子后笑道,“卫小姐与我家郡主亲近的心意最重要,不必介意此等虚礼。”
做戏也要做全套,说了是来访友,自然该有名帖等一应证据,才可叫人相信。
“我自然是想你的,但你好似并没有很想我,来得这么慢!”沐晚宁拽着卫绮龄的胳膊控诉,“你说要自罚一杯,可我今日并未准备好酒,只能以茶代酒了。”她颇为遗憾地补充,“下次一定要同你喝个醉。”
卫绮龄失笑,端起双环倒满茶水的白瓷杯仰头饮尽,端得是豪爽十足,“晚宁妹妹相邀,我岂有拒绝之理?不过,池鱼那丫头也是个好酒的,你若是请了我却不请她,她一气之下,说不定会不理我们呢。”
“那就把池鱼也叫上,我们一起喝酒赏花!”沐晚宁一边说一边满意地点头。
沐王妃的目光闪了闪,转头吩咐双环,“双环,去酒窖里看看,让陶叔帮着挑一壶果酒拿来,要不太醉人的那种。”
卫绮龄知道她是在支开下人,当下便半真半假地感叹道,“沐王府上的酒窖一定藏了许多好酒吧,真想见识见识。”
“这有什么难的?让你的丫鬟和双环一起去,回来再告诉你不就可以了嘛。”沐晚宁心有灵犀地接话。
沐王妃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让陶叔好好介绍介绍,不急着回来。”
三人一唱一和,很容易就将两个丫鬟支走了,湖心亭里马上就空了一小块。
“绮龄,池鱼她托你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都是熟人,沐王妃也就不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直接问了。
“的确是有一桩要紧事,王妃看过这纸条后就知道了。”卫绮龄从袖中取出叠好的纸条,交给沐王妃,“绮龄知晓沐王府近日一直闭门谢客,但这张纸条是池鱼昨日亲手所写,嘱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王妃手中,不可假手他人。绮龄这才冒昧登门拜访,还请王妃谅解。”
“你这也是事出有因,无妨。”沐王妃接过纸条,小心展开,才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这,这是何意?”
她原本就觉得沐老王妃病得很奇怪,事后请来的太医也说沐老王妃是应该被人下了药而非生病,只是这种药十分少有,他之前并未见过,也不会解。
可这张纸条上所写的敬王府老侧妃的病症,分明就与沐老王妃一模一样,若这种药真的很少见的话,那么这件事显然不会只是个巧合。
等等,不对啊,池鱼那丫头特地让卫绮龄来告知她此事,说明她认为这件事与沐老王妃设计晚宁有关。且不说她从哪里知道沐老王妃的病症,就单论这两件事,其实除了病症相同之外,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吧?
沐王府和敬王府立府多年,得罪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是他们共同的仇人下毒,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是卫绮龄还有什么话没告诉她么?
“王妃看到什么,便是什么。池鱼并未说别的。”卫绮龄自斟自饮,姿态闲适。
沐晚宁凑到沐王妃身边一起看,不过她的重点倒不在前面,而是九月的后半句,“池鱼妹妹也做噩梦了?她可还好?”
卫绮龄摇摇头,“她是前天午睡时做的噩梦,不过敬王妃很快就送了安神香给她,她点上安神香之后,晚上睡得很安稳。我昨日见她时,她气色还是很好的,你不必担心。”
“谢姐姐送了安神香?”沐王妃敏锐地捕捉到卫绮龄话里的这一细节。
卫绮龄颔首,又佯装不解道,“我问池鱼,敬王府的老侧妃已经病了很久,可敬王妃明明有这么好用的安神香,为什么不拿出来给老侧妃用呢?她说她也不知道,不过猜过去,可能是因为安神香数量不多吧。”
沐王妃浑身一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抖得厉害。
数量不多这种理由太牵强了,怎么说敬王府的老侧妃都已经病了小半年,谢氏要是有效果这么好的安神香,自然应该先给那位老侧妃用,怎么会直到池鱼也开始做噩梦才拿出来?
所以,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谢氏自己不愿意把安神香拿出来,而一般来说,有解药却不愿意拿出来的,要么是想坐地起价,要么就是害人的凶手。不过,无论谢氏是哪种,于她而言,都已经不是一边的了。
难怪池鱼会起疑,让人把这事告诉自己。可是,谢氏与自己姐妹相称十余年之久,关系极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沐王府?若沐王府乱了,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沐王妃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但重新冷静下来后,她才意识到九月的行为也同样令人摸不着头脑。
沐晚宁一事中,这位明珠郡主扮演的角色是完完全全的拯救者,她付出自损名声的代价救了晚宁,又在事后不遗余力地帮她们寻找背后之人,现在还特意拐这么大个弯,只为了把这张纸条送到自己手上。
她做了这么多,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这张纸条上的东西暗示着什么,她一定不会不知道,可她还是让卫绮龄把它送了过来。某种意义上说,她其实是在出卖自己的生母。
只是……沐王妃眼前莫名出现了几日前的画面,外界传闻极宠女儿的敬王妃不仅姗姗来迟,而且,在看到燕池鱼被萧阑抱在怀里时,她第一眼露出的神情并非紧张、庆幸、后怕抑或高兴,而是怒意,是不满。
这种怒意固然可以理解为是看到自己女儿与外男如此亲密而生的,但沐王妃却无端觉得,谢氏的怒意更像是事情脱离自己掌控后的恼怒。
还有,跟在谢氏身边的燕鸣华当时也没有半分紧张,反倒一副幸灾乐祸的轻松模样,着实引人怀疑。
“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进一步查证。”沐王妃沉思许久,给了这样的回答。
谢氏和燕池鱼身上都有疑点,她现在还无法判断,必须要想办法去证明一些事情后,才能做出最后的选择。
卫绮龄也不多言,只道,“王妃说得没错,是要好好调查一番。”九月之前就告诉过她,沐王妃一定不会直接相信,但她送消息的目的本来就只是想要沐王妃对谢氏起疑,出手调查而已。只要她动手查了,自然就会知道谁对谁错。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待在这影响你们说话了。”沐王妃站起身来,摸了摸沐晚宁的头发,“晚宁,等会双环拿了酒来,你就与绮龄丫头一起喝吧,别喝得太多就好,娘亲去去就回。”
沐晚宁也知道事情严重,闻言便乖顺地点点头,“母妃去查东西吧,我和绮龄姐姐就在这说说话。”
卫绮龄也道,“王妃放心,我会看着晚宁,不让她喝多的。”
“好。”沐王妃对卫绮龄的品行还是很放心的。再者,经沐老王妃一事后,沐王府发卖了一大批下人,又在各处增补了暗卫看守,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所以她也没多停留,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卫绮龄完成了九月交代的事,心头一松,也笑着同沐晚宁闲聊起来。
双环与荷衣很快就带着一小壶桂花酒回来了,两人便佐酒对诗,也算是追慕了前朝文人遗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