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荃到时,当事的几个将士已被传唤至议事厅,主将正在了解情况。原来,是几个灾民嫌官家派发的赈灾粥粮吃不饱,就想去偷将士的干粮,被这几个火头军的将士发现了,本抱着同情的态度,他们也并未苛责,还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
可哪知这几个灾民回去竟煽动他人一起去抢粮食,几乎砸了整个粮库。将士们不得已才出手镇压。
得知情况后,禾荃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些灾民因为不信任官府,不信任当政者,所以才会目无法纪。而他们之所以不信任,又是因为长期被当政者虚伪自私的面孔所欺骗。
吩咐将士们将灾民集中到演武场,禾荃又派了几个得力的主将去“请”西面各受灾县的县令。
西面各县这时候的情况,比拓泱城还糟糕。
一面鼠疫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和隔离,肆意蔓延,一面赈灾的粮食又断断续续,灾民的日常所需得不到保障。
但最令主持赈灾的官员头疼的是,百姓不愿交出被病鼠祸患过的坏粮,也不愿配合接受身体检查,整个县城上空漂浮着重重的灰尘,市集店铺也是肮脏污秽,颓靡混乱,街道上随意堆积着垃圾粪便,垃圾中竟偶尔还得见躺着几个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的老弱。
这情形比之禾荃亲自督守的拓泱城实在是要糟糕的多。禾荃远远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时间派人派粮来救济,竟未起到多大作用,百姓们不信任不配合不服从,当政者无权威无魄力无办法,赈灾物资筹集困难,以致灾情至今得不到有效控制。
西面三县的县令自知办事不力,乖乖跟着禾荃派来的人去了主城,他们被带到演武场,此时的演武场已经集合了三千多灾民。这些灾民大多来自这三县,见到县令来了,灾民们不约而同的爆发了剧烈的声讨,一时间人声鼎沸,难以压制。可见,百姓们是积了多少怨啊!
伴随着耳边的吵闹声,禾荃忆起十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那日,屋外从清晨起便狂风大作,禾时的母亲狄戎刚生产结束,还没出月子就冒险从奉环园赶到潼青殿,警告禾荃:这风来的邪气,不是好的征兆,要提早做出预防措施。
禾荃有些愕然,满殿的官员更是丝毫不把这话放在眼里,认为是神鬼迷言,不能相信。可狄戎却十分坚持,一直在大殿与官员们对峙,直至傍晚,邪风愈加疯狂,待底下镇县传来有房屋被大风摧毁时,官员们这才感到危险。
然而,仅仅度过提心吊胆的一夜,第二日,风便停了。所有人放下戒备,又肆意狂言起来,都道这狄戎来历不明,身份成迷,又与南潼王未婚生女,怕不是妖祸!
狄戎并不在乎这些议论,她游历过山川湖海,见过广袤无垠,也识过千奇百怪的人们。在遇到禾荃之前,她本以为自己骄傲一世,无人能降伏。却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盘桓在那个年轻的愣头王爷身边,越陷越深。
第二日风刚停了,狄戎本以为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不料禾时竟毫无来由的大哭起来,不是渴了,不是饿了,也不是冷了热了惊了,却翩翩哭的奇怪,哭的摄人心魄,平时贴身照顾的丫头,奶娘都不敢哄不敢抱,只有狄戎与禾荃两人轮流抱着。
到辰时,天突然黑了,云沉沉的压下来,不一会就下起了暴雨,如倾如注,伴着电闪雷鸣,整个南潼都笼罩其中。禾时哭得更厉害了,狄戎突然将女儿丢给奶娘,急急得拉着禾荃冒雨往潼青殿赶。
到了殿上,狄戎又吩咐副将到军中传令:让所有将士在城门口整装待命。
众人正疑惑时,狄戎解释道:“无论你们相不相信我,现在都要听我的,南潼山多,昨日狂风刚过,山上树木受损过半,土壤亦有所松动,今日这暴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若是山林挡不了暴雨,各位大人们啊,我们就将迎来洪涝,泥石流。”狄戎正色威言的样子,让殿上文武官员们煞是惊愕,但听她这番论断又不是毫无道理,大臣们你推我让的眼神交流着,不知该作何应对。
这时,禾荃示意的咳了几声,随后说道:“夫人所言不虚,本王今日匆匆将各位召集在这儿,便是要请各位赶紧拿个主意!”
禾荃话音落了良久,才有一掌管道路的文官站了出来:“王爷,咱们拓泱城建在南潼中心,离山不近,泥石流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中心地势偏低,洪涝极有可能。我看,要不咱们在几条连接湖泊的主道上挖沟通渠,将雨水引流出去?”
“李大人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其他人呢?”
李大人说过话后,殿上便没有人再发言,又是沉默了良久,狄戎见各位大人都低头不语,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心里火气便不打一处来,然而嘴上却仍然温和的笑言道。可是即便她已如此发问,官员们还是你退我让,颤颤不语。
“好,既然各位都无异议,那就在西边莲花山路和东边桃林路上开挖水渠,引流入湖。”
“夫……夫人,不可啊,莲花山路途径好几个村县,一旦水流过大,周边百姓就危险了啊!”见狄戎就要下令,一旁默不作声的霍骁霍大人忍不住了,一堆话几乎不用经过思考的便脱口而出。
狄戎见他着急的样子,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霍大人家就住在莲花山路吧?!”
被狄戎说中了心思,霍骁感胸中一震,瞪大了眼,觉得羞愧,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其他大臣也都面面相觑,略感不安。
“诸位都是南潼的父母官,应与南潼百姓唇齿相依,荣辱与共,而诸位却在此危难之时毫无作为,不敢承担责任,不愿挺身而出,甚至认为事不关己,如此,南潼要你们何用?百姓要你们何用?你们可以说我狄戎来路不明,危言耸听,可你们也该睁眼看看,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暴雨,还有昨夜的星象,正常吗?难道你们不该为了百姓的生命而重视起来吗?”
狄戎双眉深锁,神情冷峻,言语郑重,这一番严肃的苛责之后,包括禾荃在内的所有人皆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一些原本不以为然的官员也开始紧张起来,或是因狄戎的话语触及了心中黯然已久的为人之德,为官之道,或是只因上面发了脾气,动了真格,无论因何,大家到底也都是行动起来了。
“王爷,夫人,霍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南潼多数官道都途径村县,若是引流,极为危险,末将认为,不如在村庄背后的山脚下凿沟,这样不仅绕过了民居,也可对泥石流有减缓的作用。”时任南潼军中军先锋的彭玄虎提议道。
“在山脚下凿沟固然是好,可是离城中较远,不利于中心地段的排流啊!”李大人踱步至彭玄虎身旁,大有辩论一番的架势。
“城中的排流咱们可以再寻它法,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提前防御洪涝!”彭玄虎并不卖他面子,转身面向禾荃请道。
此时,梁副将已从军中传令回来,听他道,城中地势低洼处已有积水,怕再过半日,底下村县便要涝了。
禾荃转头看了看狄戎,似是问她意见,得了她支持后,禾荃便依彭玄虎的法子,先派四千将士开工凿沟。后又与众人商量出了系统的赈灾御灾的对策,一一安排下去。
到傍晚,不出所料,积水已漫过潼青殿七八级台阶,拓泱城城中道路完全被雨水没过,禾荃派几个将士去测量积水深度,已过六尺了。幸好狄戎早有预备,让人扎了皮筏,这才使在周边村县凿沟的将士可以与潼青殿保持联络。
“眼下积水已过六尺,咱们拓泱城房屋地基多在三尺以下,想必百姓家中积水已近腰了,若不立刻进行救援,拓泱城四万子民……”禾荃语中即着急万分又无奈万分,想到自己十年修缮的南潼此刻正淹没在大水之下,想到城中四万困顿待援的百姓正翘首以盼,沉沉的自责便涌上心头。
“王爷再候片刻,彭将军说好每隔半个时辰便来汇报一次,眼下应该快到了!”狄戎见禾荃心里着急,硬是压下自己原本急促的呼吸,平复心神温言安慰道。
话音刚落,禾荃还未张口回话,彭将军派的人就大步匆匆奔来,未得禾荃准许便道:“报,以莲花山路为界,东边开始积水渐深,最深已有七尺,西边村县因开沟凿渠引流了大半,暂时安全。彭将军已联系好村民,正与军中将士一同扎木筏,彭将军说可以转移部分城中百姓往西去。”
“好,你去告诉彭玄虎,西边一切交由他负责,城外军营也已准备妥当,两边一同行动。”狄戎知禾荃过于优柔寡断,此番紧急之下,便未等他考虑,抢先下了令。
对百姓的救援之令下了以后,殿内气氛这才稍稍轻松了些。对于狄戎的越权布令之行,在场官员们纵心里有异议,当下也只装作若无其事。
因城中被淹,道路不通,所有人自当日午时到达潼青殿后便在此待了一天一夜,半刻未眠。第二日一早,彭玄虎踏着晨色匆匆来报,说是城中受灾百姓已全部转移,略有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