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廷芳因年老体弱,不宜多行,故禾荃搀扶其坐在王位上,自己则站在一旁。
因早退避了殿中侍卫与仆从,故此刻殿上只有二人,毛廷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依王爷之见,皇上如此安排究竟是为何?”
禾荃初闻此事,便觉不妥,仔细想来,方知禅帝醉翁之意:“如此安排,确实不合常理,皇上并非不知您年事已高,此举……恐怕,意不止在借您之手制衡韦元树。”
“王爷的意思是……皇上要一箭双雕?”毛廷芳恍然大悟。
禾荃微微点头:“既将您调走,必然要派人填补拓泱城的空缺,此人……想必就是皇上放在南潼的眼睛!”
禾荃的猜测让毛廷芳十分恐慌,他这一调,便意味着西川与南潼两地皆在朝廷的眼皮底下,将在外君命必定有所不受,若时时被别有用心之人监视,无事也有事了。
“不如……老臣以年高病重为由,请旨卸任?”
禾荃闻言,未有应答,而面上所表之色,却已透露内心的困惑和迟疑。
他心有不决,脚下不禁来回踱步,良久方才开口:“皇上既出此令,恐怕早料到您会推辞,若他已有准备,您请旨不成,再要推托就难了!”
“难道真是毫无办法?”禾荃的话磨灭了毛廷芳心中最后一丝畅想,他不住地摇头苦叹:“唉……老臣都是半个身子进了棺材的人了,想不到还要背井离乡。”
说到背井离乡,禾荃猛然一惊,似乎想到什么,转头对毛廷芳问道:“本王记得……您是德州人士?”
“老臣二十岁就来了南潼,五十年了,早把南潼当成了故乡,德州已无一亲眷,哪里还记得啊!”毛廷芳神色晃晃,满目忧思。
禾荃记得,十九年前,自己刚被先帝封为异性王爷,至南潼上任,毛廷芳恰于同日任职拓泱太守。
那时,自己不过是个二十岁的楞头少年,而毛廷芳已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了。
数年来,这位劳苦功高的老臣子,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南潼,都可谓是尽心尽力。
如今却……
禾荃轻抚其背,出言安慰:“那西川不是什么清静之地,您这么大年纪,实在不宜再倘这潭浑水,而南潼又是的确留不下来了!不如……”
见禾荃神色,似乎此事仍有转圜余地,毛廷芳闻之,奏然来了精神,颤颤问道:“王爷有何想法?”
“您看这样如何?”禾荃压低了声音,毛廷芳亦附耳过去。
即便大殿上只有他二人,但此事说小不小,重则还会威胁二人性命,故谨慎些总是好的。
只是,听完禾荃的计策,毛廷芳并没有面露喜色,反而更加忧虑:“王爷,老臣若一走,您在南潼就是孤军奋战了啊!”
为使其安心,禾荃故作轻松道:“没有这么严重,天梁如今什么形势您还不知吗?南潼哪是轻易能动的?”
“虽说如此,可阿时至今下落不明,皇上心思难测,难保不会借此给王爷安个什么罪名。”
毛廷芳始终惴惴不安。
禾荃对他所言此事,亦是早就心有顾忌,否则也不会终日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然当务之急并不在此,故依旧轻松道:“若是这样,您更要走了呀!”
“王爷……”
毛廷芳拉着禾荃的胳膊,试图借力起身,与他争辩。
可实在是年事过高,动作蹒跚迟缓,力有不逮。
禾荃顺势扶过,搀着他慢慢朝殿外走去,一路轻叹:“您啊,为南潼操劳了一辈子,就趁此机会离开是非,颐养天年吧!”
“老臣放心不下啊……”
“总要放下的!
送走毛廷芳后,禾荃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扶额沉思,手指断断续续地敲击着椅背,想到南潼连日来的不太平,他不禁又是愁上眉头。
愁乃愁前路难断,忧则忧心肝冷暖,实在寝食难安。
然而,谁又能料到,真正的灾祸才刚刚向他走来呢?
毛廷芳按旨意在接到调令的三日后便起程前往西川了,一切按照禅帝的安排进行,可是他不但不顺心,反而对禾荃的毫不阻拦感到疑惑。
今日下朝后,又留下宋周二人,谈及此事。
周帮言自从上次丽轩王之事后,心有余悸不敢妄言,便一改往日直言不讳的习惯,迟迟未答,待宋屈先言。
毛廷芳调职一事乃是宋屈提议,让他先答亦是理所当然,故禅帝此刻并未察觉周帮言有何变化。
宋屈倒是习惯了他的抢答,原本安静地立在一旁未欲先言,怎料久不闻他开口,稍稍侧身一望,方才见他瞪大眼盯着自己,似是在催促自己答话。
宋屈见他此态,突然想起那日在宫门口两人的谈话,便借此答道:“臣记得那日周大人提醒过臣,说是毛廷芳会以年事已高为由请旨卸任,如今周大人所忧并未发生,定是那毛廷芳不敢对朝廷决策有所异议,皇上何必自扰呢?”
禅帝对毛廷芳倒不担心,只是禾荃竟会就这样由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臣跋山涉水调往它地,而不阻扰,说来实在不可信。
周帮言依旧沉默不言,宋屈则反问禅帝,若是禾荃上书请陛下三思,陛下会否同意。
禅帝想也没想便道绝无可能。宋屈顺势指出禾荃定是已知陛下决绝之心,故不愿再做无用功。
宋屈此言,虽不能彻底解禅帝疑惑,但至少让他稍稍心安,不再无谓纠缠。
放下了毛廷芳之事,禅帝又想起那日丽轩王自荐前往陇西时,周帮言似乎有话未说,便趁今日问道是否觉得有何不妥?
周帮言微微有些震惊,他没想到时隔几日,禅帝竟还会再问起此事。
若放在以往,周帮言必定会毫不犹豫的直抒胸臆。可如今不同了,自从有了上次的猜测,对于禅帝这类问题,他则是三思又三思了。
只道是当时因担忧丽轩王本性纯良会被地方官员利用,但又不便说出口。
禅帝听他这样说,倒是满眼欣慰的笑了笑,直言丽轩王的确纯善耿直。
反而宋屈,周帮言话音刚落,他便偷偷的嘴角上扬,不知是嘲笑还是冷笑,叫周帮言看了心里十分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