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燕远宜眉头一挑,筷子并在一处,似只要她一个字说错了,就要在餐桌上一决死战。
沈明月连忙讨好地夹了一筷子干菜,送到小帝姬嘴边:“是,是,是。帝姬大人天下无双,这自然是菜配不上您。但若要让你饿了肚子,它所犯罪责更甚,只怕要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了。”
“这还差不多。”燕远宜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继承了达奚莲的美貌,一颦一笑如大漠中唯一一眼清泉,让人心生向往。再加上她自幼被保护得极好,有时不近人情,刁蛮任性。但无非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总爱听人奉承。
双月有意与贵妃母女交好,自然捡着她们爱听的,一餐饭是宾主尽欢。
小帝姬吃饱喝足,趁着旁人不注意揉揉自己溜圆的肚皮。又偷偷地将手从石桌下伸出,拽着沈明月的衣摆,眼神不住地向外瞟。
她心领神会,这是腻了餐桌上的氛围,想寻个理由出去放放风。
沈明月凑到唐大小姐身边,告知此事,得了许可,寻个理由离了席。
不消半刻,燕帝姬果然跟来。她伸了个懒腰,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长公主,贵妃都在此处,你想离了这白衣庵,也是件难事。不过嘛,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真的?”燕远宜不情不愿地跟在沈明月身后,看她熟练绕过两三个院落,颇为不解,遂询问道:“你这是想去哪里?”
“自然是个好地方。”沈明月朝着她伸出一只手,她的手上挂着一串银链子,上头坠着些白玉花瓣,浑圆的红宝。
深山含笑的金钗被孟九千一脚压弯了腰,她又舍不得心上人一片情谊,走访了几家铺子,店家齐齐摇头,都说修不了。沈明月所幸也绝了修好的心思,将上头的花朵取下,重新钻孔,带在了手上,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十分不稳重。
这是小月牙的宝贝,见其露出衣袖,立刻就要收回去。
不料帝姬眼疾手快,直接捉住她的手腕,仔细端详,最后扁了扁嘴巴,神色不快,却没有发作:“快些走,等晚了母妃就好派人出来找了。”
“你不生气?”沈明月试探问道。
“生气又能怎么样,还要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吗?”燕远宜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了她。
她用脚尖轻踢一块儿小石头,背影竟有几分委屈。
“本帝姬天潢贵胄,什么得不到。虽然,虽然我就要嫁到达奚族去了,但这是下嫁,他们还不乖乖听话,以我为尊。”燕远宜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倒时候我就让他们挑漂亮的男人来侍奉我。”
“什么样的我得不到?况且,况且……”小姑娘颊染红云,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沈明月促狭看她:“况且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两人这一路吵闹得厉害,惹得白衣庵的法师擎着灯,从房中出来,再三告诫。这两位小姑娘相视一笑,默契地用手掌捂住嘴巴。
等那法师回去后,沈明月将两只手扩成喇叭状,贴在燕远宜的耳边小声道:“快些随我来。”
这一路安静得很,只有鞋跟踏在青石砖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两人迎着风,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豁然开朗。
无山石,无建筑。两人眼前是一潭冒着白雾的池水。
沈明月立刻坐在一块大石上,褪去鞋子罗袜,将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浸在水中。山高水冷,她打了寒颤后,立刻又收了回来。
然后小心试探,等到身体终于适应这种寒冷后,才放心的全放进去。
燕远宜模仿着她的动作,几经试探。
“怎么不说话了,觉得这里无聊。”沈明月扬起水花,打在帝姬的衣服上。
“沈月牙,这是你的洗脚水!”
“也是你的。”
燕远宜着实气不过,立刻反击回去。本来怒气冲冲,慢慢就挂上了笑容。
这水玩累了,两人衣服上也尽是些水渍。所幸丢了帝姬贵女的架子,和衣躺在草坪上。
饶是如此,燕帝姬嘴上也不忘唠叨:“沈小贼,你说这地方好玩,我看也不过如此。可的确是个僻静之所,日后能常来。”
“这种好地方,是谁带你来的。”她翻了个身,对着沈明月的侧脸,借着月光能看见少女面上细小的绒毛。
她的眼睛着实漂亮,睫毛也像把小扇子。燕远宜忍不住去碰:“快说,谁带你来的。”
沈明月皱紧眉头:“忘了。大约是个好朋友。”
“好朋友啊!”燕远宜拉长声音,暧昧地笑着,“是不是无因哥哥。”
“应该不是,好像是个女人,穿着红衣就坐在那块石头上。”沈明月忽然坐起身来,她的眼前一花,似乎真看见个姑娘对着自己,说着什么。
她的面容被雾气掩盖,但那张脸应该是熟悉的。
究竟是谁?
往事不可追。沈明月摇摇头,将这种景象驱散,反而问道:“怎么舍得将你的无因哥哥与我安排在一处?”
“你自己心知肚明。”燕远宜努嘴,示意她看自己的手腕。
沈明月答道:“这东西是叶二少送给我的。”
“哦!你是当自己三岁小儿,还是当我是三岁小儿。谁看不出他就是左无因。”
这一回轮到沈明月诧异不已:“那你……也不戳穿。”
“京城又不比落星山自由。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因哥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
小帝姬说着说着,突然明白过来,扬起小拳头:“好哇,你这个沈小贼,是拐弯抹角,说我不聪明呢,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泄愤!”
沈明月怜爱地压下她的双手,天子儿女向来早熟,就连燕远宜都不能逃脱这种境地。她所作所为,只是别人期望中的一个花瓶帝姬罢了。
“远宜,你回头看。”她在长久的沉默中,看见燕远宜眼底翻滚着痛苦。
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只能两手紧扣,传递着温暖。
燕远宜勉强地笑了笑,努力转过头去。
她登时愣住,滚烫的金豆豆掉在两人手背上。
千盏孔明灯,从远及近,菩萨拈花微笑,慈眉善目。
这才是今夜最后的狂欢,长公主虔诚地立在白衣庵门前,放飞第一盏明灯,祈愿国泰民安。百姓虔诚追随,今夜的京城,宛若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