偈曰:“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
——《多心经》
文宣王只听得紫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去吧。”便感到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森然寒意,直透心底。
寒颤过后,他回过神,发现周遭环境依旧与方才无二,好友却没了踪影。
这……就算入境了?
就在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即将而来的幻象时,身下衣摆忽然紧了紧,他低头,发现好友正蹲在跟前满脸不悦,道:“愣在这儿干嘛?还不快闪一边去!你挡到我了!”
他被这忽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连忙跳开,道:“你怎的还在这?”
紫璟托着色盘,在他原本站的黄泥地里画上嫩绿青草,嗤笑道:“好有意思的话,我怎就不能在这了?”
文宣转身回望,发现石桌上九霄断魂香缥缈缭绕,猩红火头是刚刚燃着的样子,难道还在现实世界里?
他满腹狐疑,道:“不是说好让本君见识见识你那清幽境的么?”
紫璟噗嗤一声,笑道:“你不会真信了吧?这世间哪有什么无懈可击的清幽境,就算有,那也不过是你心境罢了!”
“可方才你说把元满……”
“骗你的。”
紫璟倒是承认的干脆,将草地画完站起,瞥了他一眼,笑盈盈走到石桌前提壶倒茶,轻抿了口,道:“没想你这夯货还真信,亏得是个府君,这事要是被传了出去,指不定要被说上几百年呢!”
文宣正想与她辩驳,只见天色突然暗沉下来,乌云滚滚,直扑过来,整个白昼一下子变成阴飒飒的夜,药房里头忽然传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
两人微愣,同时朝声源方向冲去,可刚进门,便被眼前场景吓得倒退出来。
一条近两米的猩红长虫与张长月那一身艳红虫衣纠缠在一起,大半个身子被虫衣覆盖正在一点点融化,鲜红血水迤逦一地,而女孩脸面则被五角虫头死死咬住,无法呼吸的她惊慌失措,跌跌撞撞着朝门口冲来。
轰隆!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降落到山体附近,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地面也跟着抖了三抖。
就在此时,长虫断裂,附着在女孩脸面的头部,化作一滩液体从她口中钻了进去。
本来还在挣扎的女孩儿忽然僵住身子,张着嘴巴定定地站在原地,彻底失了意识。
“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是彩娟发出来的,正看得发呆的她,差点儿被一条身后袭来的虫子抓住,幸好反应得快,才免遭于难。
只见它所在的屋檐下,还有庭院里,回廊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虫人,他们衣衫褴褛,面目狰狞,僵硬着身体,望向两人,黑黢黢的眼睛闪烁着饥饿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朝这边一步步走来。
哗啦一声,一道影子从一个窗户冲出,落到庭院中。
定睛一看,竟是风狼。
他身上被一只猩红长虫死死缠绕着,银白皮毛被鲜红血液染透,龇牙咧嘴的它,因受不了虫子的疯狂撕咬,在地上翻滚几圈后,最终选择撞死在一旁假山上。
事发突然,彩娟被这一幕吓到,愣在半空中,被附近虫人有机可趁,来不及反应,便被吞进肚子。
而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电光火石间。
等文宣反应过来,紫璟已被张长月吐出的长虫直穿心脏,拳头大的窟窿贯穿前后,很是触目惊心。
“小乌龟!”
文宣急得大喊,连忙闪身将颓然倾倒的她接住,上了屋顶。
看着怀中满身是血,双目紧闭的人儿,他慌了,一边叫唤着她名字,一边掉眼泪:“不!这不是真的!小乌龟,你醒一醒,这是幻境对不对?你快醒来告诉我,这是你给我下的清幽境!一定是!我认输了,心意种子你若喜欢便给你,你醒一醒好不好?不带这么玩的,你要死了我怎么办?君上怎么办?他等了你这么久,他会疯的!”
“你还愣在这,不要命了!”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旁响起,来不及辨清来者是谁,手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钳住,拉着往前飞去。
天地间,狂风呼啸。
文宣惊恐抬头,只见拉着他的是个穿着白袍黑褂的青年男子,而身后以张长月为首的虫人,离他们仅两米之遥,密密麻麻遮蔽了大半个夜空,吐着张牙舞爪的虫子紧追不舍。
身后场面虽让他震惊恐惧,可他看到黑褂男子的脸,更加惊讶,张着嘴,呼呼喝了一路冷风,直到甩掉虫人大军,在一座荒山鬼窟前停下,才问出那句在脑海里盘桓许久的话:“你……出来了?”
黑褂男子转身,一张白净熟悉的脸倒映在他清亮的眸子里,只见那张脸虽无十分的俊俏,却也有着九分的齐整,八分的斯文,七分的沉稳,也不知哪来的六分怒意,夹裹着五分冷酷,四分刻薄,剩余三分,两分给了无情,只一分留给笑意,道:“怎么?不想我出来?”
文宣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出来就好。出来我们就齐整了。我们已经好久没一起喝酒聊天了,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男子冷哼一声,对此不置可否,转身进入阴森鬼洞。
那洞黑魆魆的,冷风飕然,寒气透骨,周围全是骷髅残骸,怨气冲天。啼哭声,嬉笑声不绝于耳,说它是万鬼窟,堆尸洞亦不为过。而男子行走其中,却一点也不为所动。
而那些骷髅似有生命般,待他们进去,便黑压压朝中间堆陇将洞口堵住,整座尸山鬼窟一下子没了踪影。
文宣自见着黑褂男子,便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自然也就没那心思理会这些怪象,喜滋滋追上去,讨好般笑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好贺上一贺。”
男子停住脚步,望向他,沉着脸问:“有什么好贺的?”
“自然是有的。”文宣道:“你把自己关了这么多年,难得出来,也不知这些年的变化,说了你不信,我现在可是湘洲地界地位最高的府君,这里所有生灵的生死存亡赏罚褒贬都掌控在我手中,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药王神殿我一直为你留着。”
男子没回他的话,继续往前走。
文宣挠头,有些捉摸不透,也不知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跟了上去,又道:“你要觉着药王这位分小,过些时日推选大药王,我就把你荐上去,以你能力,升任此职断然是没问题的。”
男子走到一扇黑木门前推开,让道:“还真是有劳府君大人费心了。”
文宣见他终于有了松动,脸上一喜,走进去,道:“你与我什么关系,哪需说这见外话。”说着便抬眼望向四周,只见周遭青墙相接,翠廊环绕,蓬草黛瓦间苍烟飘渺,不到三分宽的庭院,两处假山鱼池水声潺动,一颗两人高的大桑树下半张石桌铺满落叶,竟是个十分朴素雅致的小院。
虽时间久了些,可他依旧记得清楚,他是在这样一个小院住过的。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气候,男子将冻得奄奄一息的他救了回来。
自那日起,他便一直随侍男子左右,成了他的小助手,帮衬着晒药拣药。那段时日,过得最是平稳祥和。
再回头,男子已没了踪影,待他凭着直觉,在庭院后的小药房找到他时,他正在擦拭一把锃亮小刀,而他身前躺着的竟是身受重伤不省人事的紫璟。
文宣怔了怔,问他:“你要做什么?”
男子幽幽然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手中利刃忽地举高,猝不及防扎进床上人心窝中,刹那间鲜血四溅,道:“自然是杀人,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会救人?”
文宣被这一幕吓到,忙冲上去想制止他,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了床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对紫璟开膛破腹,急得大喊:“你快住手!小乌龟是我们朋友!你不可以杀她!你杀了她,君上不会放过你,就是我也没法保你!你住手,快住手啊!”
可男子哪里听得进去,霎时间,血如泉涌,哗啦啦漫透整个药房的青石地板,房间忽然下起瓢泼血雨,哗啦啦,将他雪白仙服染透。
他眼睁睁看着男子将床上人的五脏六腑一样样掏出,告诉他,哪个是心,哪个是肝,哪个是脾,哪个是肺,又哪个是肾。
男子笑咯咯将血淋淋肠子扯出,与脏腑放到一起,摆在台面,场面很是血腥恐怖,道:“她死了,你应该开心才对的,你怎么就不开心了呢?”
忽地一阵怪风突起,强大的风力,将整座小院刮成粉末,一头蓝眼巨龙从乌沉沉的天空怒吼着降下,床上被掏空了的人忽然睁开双眼,朝巨龙飞去。
一个蓝色身影出现在她身旁,颤抖着伸手触向她空荡荡的腹腔,哽咽着问:“谁干的?”
紫璟抬手,指向黑褂男子。
蓝影顺着她指的方向,转了过来,目光如刀,面相阴寒。
文宣的心咯噔一下,忙挡在黑褂男子前,道:“君……君上,不是你想那样。不是他,是我,是我没保护好君后,你想杀,杀我便好……他是无辜的……”
“让开!”黑褂男子倒是毫无恐惧之色,将文宣推到一边,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什么无不无辜,她既敢插手别人的事,就应该做好受死的准备!”
“是么?”
蓝影凛然一笑,伸手将他擒在手中,龙爪青筋暴凸,原本俊朗的面容因愤怒而狰狞恐怖,道:“本君连见一面都得小心翼翼的人,岂容得尔等如此践踏!别说她要插手你们那些破事,只要她高兴,就是想要你的命,都得给她!”
黑褂男却无一点悔意,嘿嘿冷笑:“小心翼翼又如何?还不是连她死在面前都救不了……”
“够了!”
文宣绝望大喊,“不要再说了!君上,你不要听他的,他不是这意思,他一定是被人控制了才这样,正常的他是不会说这话的,他性子您是了解的,最是和善不过。君上,求您放过他吧!您有气,想报仇,就冲我来,冲我文宣一个,求您了!”
呵呵呵……
蓝影笑了,道:“得要多高估自己,才会觉得有这分量敢在本君面前为伤害她的人求情。”言语间,只见他龙爪微震,黑褂男自脖子以下,整个灵躯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散去,只剩头颅,苍白着脸直勾勾盯着他。
与此同时,文宣身子忽然升至空中,脖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掐住,只见那手主人半眯着眼,神色阴冷,道:“在绝对力量面前,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本君有一万种方式,令尔等杂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