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璟醒来,已是四之后。
葛家医馆那股熟悉浓郁的草药味钻进鼻子,让正置身于战场之上为金鹰以手当剑的她禁不住打了个激灵,瞬间从刀光剑影的梦魇中惊醒。
“醒了。”
正在处理伤口的蓼生,见她睁开眼睛便淡淡地了声,似乎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屋内灯火阑珊,烛光闪动。屋外风声唳鸣,檐雨潺潺。
看来这阴雨还没过去。
紫璟皱了皱眉头,道:“我是怎么回来的?阿哥呢?”
“他送你来的,才出去,是回家拿点东西。”蓼生道。
“跟他一起来的,是不是还有个黑衣男子?”
蓼生微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他呢?”
“在外头。”
“一会你出去,让他进来一下。”
蓼生没再话。
心翼翼帮她把药换完便离开了。
没一会,一个白色身影掀帘而进,清凉晚风夹裹着阴雨的味道迎面扑来。
“你醒了?”
一个和煦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响起,男子走到床沿坐下,道:“感觉怎样?可有不舒服?”
紫璟盯着眼前这仪容非凡,气质轩昂的男子,沉默良久,长叹了声,道:“有葛老头在,你放心,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男子释然一笑,点头道:“那就好。”
静,房间出奇的寂静。
就是屋外的电闪雷鸣和瓢泼大雨,也没法将这近乎窒息的沉闷冲散。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见对方似有话,便又都停了下来。
“你先。”紫璟率先道。
男子沉吟半晌,道:“为何救我?”
她知道,此时他心中疑惑定不止这个,这只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答案的罢了。
“你信命吗?”她道。
男子沉默。
“我知道你不信。就算我告诉你,将来有一,你会为了我后悔一辈子,你也只会把它当成笑话来听。”
男子皱眉欲语,却被她打断了。
“你也别急着发言。”她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知道你的身份来历,性情爱好,过去、现在、将来,所有的一牵”
“你叫萧情,时年三十有六,生日距离七夕仅一,所喜事物遍布文学艺术整个领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均造诣颇高。出身兰陵望族萧氏,父亲萧顺乃南定高皇帝族弟,母亲是高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孟河公主。”
“家中一共七个弟兄,你排行老三,两位兄长皆属当今政要,弟弟们在朝中地位也不低。”
“你也不赖。自幼聪慧,文韬武略,年少成名。刚出仕,就凭着强大的家族背景成南定开国功臣卫将军幕僚,后因办事果决,才华出众,一路官运亨通,不到二十就成坐镇一州的永州刺史。”
“你刚过世的妻子息氏,与你是青梅足马。她十四岁嫁你,为你生有一双女儿。长女十五名叫萧萱,女十二字茯苓。”
“你们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却因两年前高皇帝驾崩,新帝上位,而当今圣上萧梃是个十分残暴昏聩且疑心极重的人,因滥杀无辜,引起朝臣众愤。年前你长兄萧忬平定叛乱有功,官至尚书,一门忠烈,却被奸佞诬陷,他意图谋反。萧梃下令将在金城的萧忬一家,连带着你那几个骨肉兄弟全部满门抄斩。而你因任职在外,躲过一劫。可却也成了南定朝廷的头号通缉犯,所有的荣宠繁华,一夜之间尽成虚无。”
“当然,以你性格,岂是这么容易认命。为替妻子兄弟报仇,你决定联合叔父揭竿而起,拥立南康王萧棋为帝,推翻萧梃。你这次就是在商量完这事回来的路上遭遇伏击的。”
“这是你的过去。”
“你现在一定对所处之地很好奇,相信这些你也在境民口中多多少少听到过关于这里的信息,虽不齐全,但也不至于无知。”
“如今我也不瞒你。这地方名叫清幽境,是脱离世外的一个村庄,抑或是国,跟五柳先生所作桃花源记中那片桃源差不多,是不该被红尘俗世沾染的地方。可是你却对这片净土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你想将它据为己有,让它成为你平定下的一枚棋子。”
“你也不用急着解释。你要的,我也都知道。你的目的,也终将会达到。因为,无论是傻乎乎的圭璟若,还是如今知道一切的我,都不是命阅对手。”
“未来的剧情发展,也不复杂。你曾在息氏坟前发过誓,要为她一世守忠,永不复娶。就算我拿清幽境的十万大军要挟你,让你爱上我,娶我为妻,现在的你也不会答应。因为你想守诺。”
“可凭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你打算将我介绍给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侄子南康王,还美其名曰为我好。当然,萧棋的条件也不差。只是你这美好的愿望不会实现。因为他根本收不到你送出去的提亲信,信被萧梃派来刺杀你的人截获,自此,清幽祸起。出于各种原因,我不得不为救清幽境而被迫流落世外,你我就此分散。”
“出于好心,重伤初愈的你,服全境百姓迁出武陵山,编入萧家军麾下。”
“也不能你这做法错了,毕竟清幽境已被世人发现,若不离开,也只是死路一条,是你给了境民活下去的希望和名动下的机会。”
“在清幽军的支持下,你用不到半年的时间,推翻了如今昏聩的朝廷,成南定江山一手遮的央王。”
“而那时的你,也终于承认了内心深处对我那微妙的感觉。这份感觉,在与日俱增的思念中越走越远,越积越深。为找到我,你不惜万金悬赏,甚至开出了封侯加爵的条件。”
“可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你最终得到的,也只是我嫁给敌国王爷,且恩爱非常的消息。”
“无论出于政治,还是个人,这对你都是非常大的打击。清幽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他们的圣女,也就是我。而我却嫁给列人。清幽军就成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为了我弃你而去。而如此强大的一支军队,若得敌国利用,对刚成立不久的央国,将是致命的打击。”
“担心这一到来的你,始终不敢将这事告诉我的家人。”
“与此同时,为尽快将我接回来,你不惜派出安排在爻阳的卧底苜蓿,让她接近我伺机将我骗回南央。”
“你的计划成功了。在登基后的第一个暮冬,外出归来的你在城墙下,发现了冻僵的我。”
“你满心欢喜,将我救醒,而我却求你去救我与诚王的儿子。本对我心怀期待的你,如遭雷击。当然,最后你还是去找了,只是你晚了一步。孩子在你赶到的时候就已经被豺狼叼走咬死。你不知道该如何向我交代,只好找来兄嫂服我。”
“而我因孩子离世,心如死灰,对你恨之入骨,根本就听不进任何话。后来,为得帝王令,我假装顺从嫁给了你。你明知这是计,却满心欢喜,为你我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你将我所有阴谋诡计看在眼底,心中却抱着不切实际的期盼,希望我能拿着帝王令带领全境百姓归隐山林。”
“可事与愿违,那夜里,清幽军以救我为名,攻破金城,却惨遭埋伏。新婚当夜,你当着我的面,亲手坑杀了曾为你披荆斩棘的十万大军,而我的生命,也定格在了那一刻。“
“我命绝后,你从废帝萧棋口中得知连生蛊的事,便用那玩意复活了我。而那玩意的副作用极大,靠其活命的人,记忆力极其短暂,长不过十二时辰。”
“你以为这是件好事,可当我用完之后,萧棋却告诉你,你被骗了。”
“这玩意雌雄同命,此生只能爱上对方。一只蛊死,另一只就会跟着灰飞烟灭。而萧棋为报仇,在此之前,服用了另一只。得知真相的你,悔不当初。只能将我跟他分开囚禁,此生此世,永不得见面。”
“就这样,你把我藏在玉栖山中,在求而不得中虚度了四十三年,直到金城被破,临终前的你,回观一生,后悔不已,祈求略族首领冬祾王颜用你这一生的记忆换我不死不灭之身。这就是你的全部故事,也不知你听懂了没樱”
萧情坐在床沿认认真真地把话听完,点头道:“懂了。照你这么,我的寿命很长,未来至少能活四十三年,目前不用担心有生命危险。只要有野心,在造反路上走下去,我甚至能当上所谓南央国开国皇帝。只是,略族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记忆换取不死之身?难道现在修炼靠的是这个?”
得!
这么多,他全当故事来听了。
“你就不觉得我一个山野丫头知道你这么多很可怕?”紫璟道。
萧情凝眉沉思了一会,非常诚恳地点了下头。道:“确实可怕。可我真如你的这么可怕,将来会为一己私欲灭了你全族,为何一开始你不杀我,反而救我?”
这下紫璟犯难了,理论上是这样的。
面对一个即将要灭自己全族的仇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杀他,还在这里跟他啰嗦研究未来,那是件十分不正常的事。
“可那不是重点!”她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把我害得这么惨,如果我只是单纯站在圭璟若的角度,你早就不知死多少遍了!”
“那又是什么让你站在我的角度思考问题?”萧情道。
“我不是了,是略族,是冬祾王用你的记忆唤醒了我。”
“何为略族?冬祾王又是何方神圣?我从未听过记忆可让人永生这荒谬的法。”萧情道。
紫璟气急了,道:“白了,你就是不信我!从到大,没一个人愿意相信我,你们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
“阿妹,谁敢不相信你,我替你打死他!”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将房内两人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戴着蓑笠,披着蓑衣,全身滴水的莽汉举着棍子,气冲冲闯了进来,指着萧情道:“是不是你?看我不打死你!”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紫璟条件反应般将身边人拉到自己怀中,可怜的腿硬生生吃了一闷棍,虽隔着被子,依旧痛得龇牙咧嘴,怒道:“你疯啦!谁让你动手的!”
圭朗风见打着了妹妹,顿时慌了,手中棍子哐当一声落到地上,跑到床边急道:“阿……阿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别碰我!”紫璟大叫道,只觉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红着眼冷汗直冒。
恰好葛老头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状大吃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腿骨好像被打断了……”紫璟苍白着脸苦笑。
葛舒闻言,忙上前检查道:“都咋回事?什么深仇大恨上来就断腿,我还寻思着让你明回家养来着。“
“阿……”圭朗风张口欲语。
“阿什么!”紫璟现在是看到他就一肚子的火,道:“你还敢在这装委屈,你差点就把我送西上了知道不?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圭朗风自知犯了大错,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像个媳妇,害怕却又不想离开,让人看着是不出的别扭好笑。
“还不快滚!”紫璟怒道。
圭朗风被吓了一跳,连忙夺门而出,正好与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年撞上了。
“怎么了?”圭璟荠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手上便被塞了个木盒子,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雨郑
圭璟荠看到房里场景愣住,良久,回过神来的他,走了进来,将盒子放到桌面上,道:“阿嬷让我过来看看你怎样了,你两怎么回事?”
紫璟意识到了自己跟萧情的姿势过于暧昧,连忙将怀中人推开,道:“他不经我允许胡乱伤人,把我腿打折了,被了两句就耍性子,不用管他。”
“还真打折了!”圭璟荠从木盒子里捧出一盅鸡汤走来朝她变形的腿上瞧了一眼,道:“看来明儿还得留这多住几。”
“可不是!”
葛舒语毕,双手用力一拉,愣是将错位的骨头强行复原了。
那感觉,甭提多酸爽了,反正紫璟是直接晕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