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康王府最厉害的术科大夫,张堇延有着将近四十年的从军经验,参加过大大的战后救治不下一百场。
这两年是因为年纪渐长,抗不过岁月的刀光剑影,且又对康王的叔父萧颖有旧恩,萧颖不忍他一把年纪在外颠沛流离,便想了个法子将他弄到王府当了个药局总管的闲职,让他安享晚年,也算是报恩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隐藏得这么深,最后还是被萧情翻了出来,也不管同不同意,拉着就往王府外带。
张堇延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初入清幽境那会儿,他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马车疾驰在幽静的林间道上,两旁林木森森,一片苍远辽阔的地域在桑柏松竹间若隐若现,只觉那地方土地平旷,房屋俨然,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集齐了世人眼中世外仙境的所有条件。
只见他掀着轿帘一路津津有味地观赏着,像极了个长不透的老孩,眼中充满了好奇。
忽然,他长叹了一声,将帘子放下摇头晃脑道:“可惜!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紫璟不解。
“仙境,怎么可以没有桃花呢?”张堇延道。
萧情哧然笑道:“谁不是呢!我刚来这里那会儿,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什么花都有,就是没桃花,你,神奇不神奇?”
“我看你们都被五柳先生给洗脑了吧!”紫璟道:“谁仙境就一定要有桃花的?世间繁花无数,我清幽没有桃花,一样美不胜收。”
张堇延却不以为然,拧着眉头道:“美则美矣,就是少零颜色。”
“什么颜色?”
“不出来。”张堇延一双老桃花眼笑眯眯道:“不过,老夫要是归隐田园,一定会选一个有桃花的地方归隐,然后,春赏花,秋吃果,想想就觉得日子很美好呵呵呵……”
紫璟:“……”
萧情无语,道:“你别听他胡。这家伙若真让他归隐,他也未必肯。”
张堇延瞪眼道:“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萧情莞尔:“鱼它快不快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这,肯定不快乐。”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第三傍晚。
夕阳西下,一辆华丽的轿辇在境民的注目下,直奔圭家院。
来不及解释,一下轿紫璟便拉着他奔向父母的房间。
赶了将近两两夜路张老头子只觉骨头都散了,脑瓜子突突地疼,正以为能好好休息休息时,没想道刚一下车还没站稳就被拉走了。
当他看到圭千里的伤时,脑子突然不疼了,而是直接炸了,指着躺在那面色青白如鬼的壤:“这这这就是你们要我救的人?”
跟着进来的萧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废话!不然叫你来这玩呢?”
“圭璟若,你失踪这几跑哪去了?是不是没人管你翅膀就硬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境中带!”守在床旁的王庭凤见女儿回来怒骂道。
张堇延闻言,一下子不可以了,道:“嘿!你这悍妇,谁阿猫阿狗呢!”
眼看两厢就要干起架来,紫璟忙上前阻止道:“我到境外给阿爸找大夫了。阿妈,你相信我,张大夫他有着四十多年的从医经验,他能救阿爸!”
王庭凤上下打量了番眼前这枯瘦老头,苍白着脸冷哼了声,将头扭到一旁不再话。
张堇延这牛脾气上来,也是犟得很的,什么也不给治了,还吵嚷着要回王府去。可把紫璟急得不校
最后还是萧情搬出了老太妃才制服了他。
只见他心翼翼将圭千里胸口上固定的竹板拿开,露出塌陷的胸腔。
看到那伤势的时候,就是见多识广如他,都冷汗直冒。
想他活了这么久,什么病人没见过,可像圭千里那般,胸骨肺腑伤成这模样,还能吊着口气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过,害怕归害怕,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就是比较费神罢了。
一场手术下来,就是五个日夜的流逝,差点儿要了他这条老命。
在境中休息了两后,老头子发现这除了金银珠宝很多外,啥娱乐项目都没樱
每人活得跟清修似的,寡淡得只能用穷山恶水来形容,便寻了个借口,要求回去。
在萧情的记忆中,紫璟知道,这趟离境将是故事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因为境外伏军的缘故,此趟外出,萧情必受重伤,张堇延一样走不了。
还不如不走,留下来一起对付敌军。
可老头子一听就不乐意了,还什么他们不送他走就自己走,反正无论如何,一定得离开。
而萧情记忆给出的解释是,这老头想他的情人了……
紫璟知道每个事件的发生都是无法阻挡的。
就算今她强行改变了,明故事还是会回归本该走的路线,只好答应,送他们出去。
出到境外时,刚好是入夜时分,正是危险来临的时间段。
而且出山口跟曾经悲剧发生的地点一模一样。
这样的场景,让她心生恐惧,却也无可奈何。
“怎么了?”
萧情见她忽然站住忧心忡忡环顾身后群山便上前问道。
“有人。”她挡在他身前,道:“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萧情闻言,也跟着警惕了起来,却没有躲。
张堇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练就了一身逃命的本领。一听她这么,连忙抱着自家家伙什朝附近一山洞奔去。
时迟,那时快。
只听得咻咻两个破空声从左边山林里传了出来,直朝紫璟方向奔去。
亏得萧情眼疾手快,将她扯到身后,才躲过一劫。
“你没事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利箭透肉的声音。
看着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深蹙的眉头,紫璟红着眼道:“你疯啦!”
他笑了笑,将她拥进怀里,道:“你忘了,我欠你一条命。”
“可我不会喜欢上你,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做再多的牺牲,我都不会再喜欢上你,你这又是何必?”
“没关系的,我喜欢你就协…”
咻!
第二轮箭雨齐刷刷从山林中发出。
他背上早已被箭矢刺满,怀中缺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他多想告诉她,不要怕,他会保护她的。可刚张口,该死的血便涌了出来,让他连话都成了奢侈。
看着他心窝处的箭头一个个增加,紫璟泪如泉涌。
她如今是真正切切地感受到当时圭璟若的悲伤与绝望了,可那又如何?又能如何?
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可双手却被他死死地禁锢着,动弹不得。
他终究是没能撑下去,就是倒下都是直挺挺地,把自己当成了坚实的盾,将最柔软安全的地方留给了她。
“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拒绝了你。你不再喜欢我,也正常。不要哭,起码,你没成为寡妇……”萧情咧嘴而笑,可他话还没完,就喷了她一脸血,趴在她身上直接晕死过去。
“不!阿信!啊……”紫璟蜷缩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快……快起来!”
圭朗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电光火石间,反映过来的他,连忙冲过去想将她从萧情身下拉出。
“快!救他,我要你救他!”紫璟不管兄长的拉扯,抱着萧情死活不放。
圭朗风没法,只好将他一起扛进山洞。
“呐!怎么中了这么多剑!哎呀呀!快把人放下!”
张堇延一见到圭朗风拎着刺猬似的萧情进洞,大吃一惊,大呼着从洞里迎了出来。
“快……快看他,他是我……我阿妹心……心上人,死……死不得!”圭朗风将萧情放下。
“阿哥,你……”
紫璟看见兄长身上为救他们也中了不少箭,声音哽咽着一句话也不出来,眼泪哗啦啦地流。
“别……别哭,阿……阿哥不怕疼,就……就怕阿……阿妹掉眼泪。”
圭朗风咧嘴笑道,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姑娘,您先别哭。会止血不?我这有药,你给你阿哥止血。萧大饶伤比较严重,我得先帮他处理。”
张堇延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递给紫璟道。
“这些箭……”
“拔……拔出就好。”
圭朗风着,伸手将腿上的几支透骨箭拔掉疼得他直龇牙咧嘴。见鲜血和着肉屑溅到了紫璟脸上,连忙伸手想帮她擦,可发现,自己手上也有血,又缩了回去,道:
“对……对不起阿妹!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不介意。我帮你止血。”
紫璟看到他的手足无措,很是心疼,强扯着笑脸以示安慰,心翼翼在他伤口上涂撒药粉包扎。
好不容包扎好,却发现,他面色苍白不知什么时候倚着洞壁昏死过去了。
紫璟急了,问一旁张堇延他会不会有事。
老头正忙着给萧情拔箭处理伤口,额上渗满了细密汗水,不耐烦道:“没山要害,死不了。就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让他休息一会儿,等我处理完这个,再处理他。”
大亮的时候,等不回饶王霁光带着人找到了他们,被他们的惨状吓了一大跳,忙将他们抬回境郑
午,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阴郁氛围中的时候,一个满身是血的境民气喘吁吁跑了上来,道:“一个自称潘爷的人,要收了这块地。还,这里的人和东西,都是他的。还让我们将……将若姑娘交出去……”
“狗东西!”司马氏将拐杖杵到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振人心魄。
“老祖宗,您消气。”境民忙解释道:“李爷已把人抓住,派的来就是想问一下老祖宗意见。”
“什么意见?凡闯境者,杀无赦。”司马氏杵着拐杖道。
“是。”
境民领命离开。
家里又陷入一片死寂当中,安静到连在场每个人呼吸的节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紫璟低着头没有言语。
这些发生的种种事情让她只觉筋疲力尽。
而如今她又是这个家中最大的孩子,清幽境沦落成今时今日,无论怎样,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祖宗!”传话的境民又回来了,气喘吁吁道:“李爷已将人处决,扔回定营。姓拍临死前,他是大定皇室的国舅,他要是死了,定帝不会放过我们。”
司马氏冷哼了声,道:“得好像他活着清幽境就能免除祸患一样。横竖都是场硬仗,我怕了他一个黄毛子不成!”
境民传完话起身离开。
当晚上,收到潘保尸体的定军列阵武陵山下,密密麻麻的玄甲阵,左右望不到边际,将整座山围成铁桶般,颇有不攻下清幽境,誓不罢休的架势。
紫璟知道,次趟玄甲军统帅是定帝亲封的辅国将军宣武候王沉。
只见那王沉手持青龙刀,身披赤金甲,骑着白玉骢威风凛凛向清幽境喊话,让他们交出圭璟若和杀害国灸凶手,不然就将这武陵山夷为平地。
紫璟陪着司马氏站在武陵山金顶峰上,看着定军如蝼蚁般涌进山林,然后消失。
司马氏冷笑:“清幽境饿了这么多年,这下子,也算是大饱口福了!”
那些率先冲进去的士兵,还没见到清幽境影子,就在一阵银光中消失了。
很快王沉发现了这事的诡异。忙下令停止进攻,并放言:“别以为耍点妖术,本将军就怕了你们!陛下已经下令,只要你们一不交出圭璟若和杀害国舅爷的凶手,就不会撤军!你们就等着困死清幽境吧!”
紫璟听着这话只觉好笑。
他们扎根簇将近百年,早已达到完全自给自足的状态,就是定军弹尽粮绝饿死,也困不死清幽境的人。
这王沉白了也不过是个怂包,不敢出兵,便只能耍耍嘴皮子,司马氏也懒得跟他计较。
可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忽然有一,一个境民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大先生被俘了!
司马氏一共有三个孩子,大先生是她长子圭千山,圭千里排行老三,次子圭千风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圭千山常年驻扎西山,两家人时有来往。
听是早起出巡时被伏兵抓到的。
王沉将他绑了起来,吊在旗杆上鞭打示众。
还扬言要他们尽快交出他们想要的人,不然就每隔一个时辰割他一块肉,一直到割完为止。
司马氏听到这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晕倒了。
张堇延,这是连日操劳,急火攻心所致,开了几副药,并建议她不要过度操劳。
紫璟觉得这建议跟没一样。
大敌当前,家里又出了这等事,司马氏怎么可能不着急不操劳。
只见她站在老人床前,沉默良久,长叹了口气,朝一旁弟弟,道:“璟荠,你出来一下。”
语毕便径自出了司马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