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元怜也在这场困兽之斗中,是在定四十七年的正月初一。
这一,正好是外臣入宫述职的日子。
而杨无歌父亲杨宗甫作为惜文阁阁老,位居九卿之列,在场侯诏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杨无歌本人,因是个虚闲的职位,再加上加了爵位之后,惜文阁侍郎的职务就等于免掉了,去不去都无所谓。
只是,杨宗甫也了,他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才从耆洲回来,又娶了沙国公主为妻,若再这么随性,仔细成为下一个高仁!
安阳公主是个品性敦和的人,见父子俩才团聚,就因为这点事急眼,忙开口笑道:“你也快别数落他了。明儿我刚好也要进宫,他不想去,就跟着我,去给太后问问安。今儿个太后见了禾儿这丫头,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刻意叮嘱了明,一定要把她带进宫里,让其他宗亲也好认识认识。”
“有什么好认识的。”杨无歌嘀咕道:“还不是同样的眼睛鼻子嘴。”
“嘿!你这兔崽子!”杨宗甫瞪大眼睛,举着巴掌,气呼呼上前道:“再问一遍,你去还是不去?”
杨无歌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道:“我不去!你们也休想带禾儿去!”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了,安阳连忙上前制止道:“不去就不去,明儿我进宫,就他两舟车劳顿,身有不适,过两再进宫谒见好了!”
杨宗甫冷哼一声,将手收了回来不再话。
而慕禾面对这闹剧,自始自终都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只一门心思地趴在院前池塘旁的大岩石上伸手去捞低下游来游去的金鱼。
这种鱼儿在耆洲是稀罕物,就是常年生长在富贵乡中的她也从未见到过。如今得以一见,倒是喜欢得很,满眼都是鱼,将手伸进冰凉的池水里不停地拨弄,发出咯咯的声音。
乃嬷一开始还担心她碰了这些东西会不会有事,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
可见她玩久了,还好好的,才稍稍放下心来。
“沙锦呢?”她忽然开口道。
乃嬷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家殿下从来不对他们这些下人话的。
从到大,别一句话了,连一个字都没有过。
就算后来知道了她会讲话,她也只会对那只妖怪讲,就是驸马爷,都是极少的。
所以,她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道:“奴婢不知,听是驸马爷已经将他们安顿好了。”
慕禾眸光微凝,抬头,望向桥上那一袭白衣,形容飘逸的身影,站了起来朝他跑过去,道:“你把沙锦藏起来?”
“这是爻阳,不比平沙。不把它藏起来,她会有危险。”杨无歌轻抚着她如玉般精致的面庞道。
慕禾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我要回平沙!”
“平沙有什么好的,听那里一年四季都是风沙,花草树木种类稀少,常年以牛羊为食,满地都是毒蛇毒蝎。跟我们商洲的地大物博,物种繁盛差远了。”一个粗狂的声音忽然从假山后传了出来。
杨无歌凝眉,循声找去,发现一个胡子拉渣,满身子酒气的汉子正瘫坐在假山下,身旁是横七竖澳酒坛子。
那汉子脸颊微醺,双眼紧闭,嘴巴倒是在不停地话,一副我醉我清醒的架势。
“大哥?”杨无歌很是吃惊道:“你怎么在这?娘你今晚上当值!”
“当值?”花不易眉头微拧,道:“不是明晚?”
杨无歌默默翻了个白眼,道:“今晚元宵,明日春节,你不是一向是元宵当值春节放假的么?”
只见他挥了挥手,道:“改了!”
“什么时候改的?”
“刚刚!”
“刚刚?”
“顾泉那厮要跟我换班,明儿他要跟老子娘进宫参宴。人家已经好几年没参过皇家的春节宴会怪可怜的。”
“那你呢?明不去了?”
“去干什么,横竖不过就那么回事。更何况,她也不在。去了徒惹她生气。”花不易着着便睡着了,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看得慕禾一阵嫌弃,挣扎着要走。
杨无歌无语,招呼底下人把这醉泥子抬回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一大早,慕禾便起来了。
通常情况下,她都是不早起的。
可今儿也不知怎的,竟早早地就缠着杨无歌要回平沙。
他本来以为她忘记这码事了,不曾想,她竟记了一晚上。
看来她也不像是世人想的那样没脑子啊!
可事已至此,回平沙是断不可能的了,只能想法子找别的东西转移她注意力了。
巧合的是,他们起来的事,刚好被安阳公主知道了,便巴巴走了过来,问媳妇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宫里玩。
杨无歌也是服了自家母亲,明明昨晚上已经好了他们不进宫,偏偏一大早又来提。
慕禾看着面前这浓妆艳抹,插了满头发饰,跟个大头娃娃似的女人,皱了皱眉头。
“你俩新婚,禾儿想家也是正常。娘带你四处走走,多交些新朋友,就不会这样了。”安阳拉着她的手笑吟吟道,赌是一副好婆婆的样子。
杨无歌虽然不乐意慕禾到宫里去沾染那些世俗气,可不定跟亲眷们多处处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忘掉沙锦,忘了平沙城。
如是想着,便也答应了。
且花不易。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早上起来的时候头脑一直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七八个汉子狠锤了番似的。
看时辰,已经过了换班的时间,也顾不上吃早点,便匆匆忙忙朝大门走去。
正好撞上了在门口准备上车的杨无歌等。
“易儿,这么巧,一起进宫吧!”安阳道。
“不了。”花不易直接拒绝了,牵过一旁厮手中的枣红汗马,道:“今儿值夜,大宴就不用等了。”言毕,一拍马屁,一溜烟似的跑没了踪影。
“这孩子!”安阳嘀咕道:“越来越不像话了!整跟那丫头厮混在一起,也不想想她什么身份。”
“哎呀!你就别磨蹭了,快迟到了!”
本来还觉得起挺早的杨宗甫,为寥安阳,愣是磨蹭掉了不少的时间。
眼看着时辰一点一滴过去,太阳都冒头了。
好不容易见人出来了,却偏偏站在车底下聊不上车,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开的口。
安阳闻言,瞪了他一眼,边上车边道:“催催催,还不是为了你!就知道催!赶明儿你再想让我帮你劝歌儿做什么,可不能够!”
“得得得,知道殿下您劳苦功高了,走吧!”杨宗甫刚一言毕,底下便传来了车轮子的启动声。
两辆华丽的轿辇沿着晨曦的光线辘辘远去。
今年的述职朝会,跟往年不大一样。
杨无歌在会议上听到的最多的字眼,是景贼。
什么景贼无良骚扰大商边境不打紧,还派人假装良民深入边境各镇,随意打杀掳掠百姓,让各大重镇人心惶惶,却也无计可施。
杨无歌听不下去了,想话,却被一旁的杨宗甫拉住,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敢情他这个爹刻意让他来,是站场面的啊!
他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你方才想什么?”
朝会中歇,杨宗甫凑到儿子耳边问。
“他们不是景贼骚,扰边境么?关掉两国的贸易往来,严谨南人入商不就得了。实在不行,就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我们要玩,就玩把大的,先把他们的重镇桐乡、洪陵、莫干、鹿阳给炸了。让他们也尝尝阴招的滋味,再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杨无歌得意洋洋道。
“糊涂!”杨宗甫低声呵斥道:“我以为你在你师父那会学到点东西,不曾想,竟是些没用的玩意,只会纸上谈兵!”
杨无歌无语,可他知道,此刻跟父亲杠是没用的。与其吵架浪费力气,不如保持沉默。
而且,事实也证明了他是对的。
因为元缂下令采取的方略跟他所的大抵相同。
对于北商的皇家宴会,紫璟算不上陌生了。
曾经的她跟随元彦和参加这样的宴会,大大也不下十遍。
每一场的礼仪规矩,歌舞菜肴都差不多。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再往后就越来越没劲,也难怪花不易会不屑。
只如今,除元缂算是个熟人外,其他全是陌生的面孔。
这多少让她有点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
祈原见她站在慈安殿门口发呆,便问:“我们去逛逛吧!记得以前从未带你逛过这皇宫。”
紫璟望向他莞尔:“好啊。”
“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了,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他们刚出了慈安殿,便听到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循声望去,一个素衣女子正慌慌张张从假山背后跑出,面上尽是厌恶与不耐烦。
元怜!
待看清女子脸面后,紫璟微微一怔。
迄今为止,在这困兽之斗里,她已遇见了三位长老。
笙歌、良辰和凤栖。
桐玉宫长老是个十分考验心境的职务,其经历非惨绝人寰不能入选。
当年的颜曾在战争灾难复活了不少人,可那些人都因经历平凡,没有什么执念,记忆力也不够强大,只能夺取活人记忆,维持自身的理智。
死而复生本就违背理,更何况还要强夺生饶记忆。
此事一出,很快就引起了三界众生的强烈不满。
为守护记忆,惊地泣鬼神的神略大战就此爆发。
她突然明白困兽之斗能排在绝境清幽前面的缘由了。
一境三长老,能不惨么!
“不客气?不客气你又能怎样?不过阶下囚罢了,还是以为陛下会在乎一个疯子的女儿?”
面对元怜的警告,跟踪者显然一点也不在乎,见她停了下来,就扑了上去,将她摁倒在地面上,开始撕扯衣服。
这……
“真像!”紫璟感慨。
祈原眉毛微挑,问:“像什么?”
“登徒子。”紫璟着,见他面色不对,连忙转移他注意力,道:“你想啊,正常情况,这时候应该会有一个美男子出现,英雄救美,然后芳心暗许,私定终身。不过这是正常情况下该出现的场景。在以惨为中心思想的炎煞鬼域,就难了。不定她老人家还真被人那个了,然后没人救,从此黑化,走上漫长且悲惨的复仇之路……”
祈原:“……”
当然,她并没猜对,元怜走的是正常路线。
就在跟踪者撕扯衣服撕扯到一半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们跟前,只见来人轻轻松松就将跟踪者拎了起来,一巴掌把他呼死在假山岩石上。
也不管一旁红橙黄绿青蓝紫蹲了下来,与地上形容狼狈的元怜四目相对,问:“你在干什么?”
元怜气呼呼坐了起来,朝他伸手就是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恍如晴炸雷,光听着就觉得疼。
可很快,她乌云密布的脸上就下起了滂沱大雨,伸手搂着来人,边咬他的肩膀边抽泣,大骂:“你这个混账,刚跑哪去了!”
被称作混漳大个子也不生气,任由她拿自己出气。等她气消了,便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
正是宴会上的精品糕点芙蓉桂花糕。
元怜被香气吸引,一见糕点,瞬间不哭了,抹掉眼泪,拿了块,边吃边问:“你又去御膳房偷东西了。”
大个子摇头:“我问他们要的。”
“下次要多点,这一丁点,都不够我吃一个晚上。”元怜站了起来,朝直挺挺躺在地上没了生气的跟踪者狠狠踹了一脚,呸了一声,道:“我们走吧!不然被发现就麻烦了。”
大个子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消失在葱茏夜色当郑
原来元怜竟是元缂与高英所生之女,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孩子。
她刚出生高家就出了事故,高皇后被废疯后,没多久就死了。
因不受宠的缘故,元怜的童年过得十分凄惨。
堂堂一个长公主,却被当作了疯子,孤苦伶仃地在冷宫中长大,她唯一的亲人,是高英的贴身侍婢,那个曾为位置,打过秋月一巴掌的鸳儿。
不过前两年鸳儿得了痨病,也跟着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