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怜花不易的相识,最早要追朔到定二十六年。
那一年的元怜刚满六岁,正当懵懂的年纪,因为高家出事,母亲被废,姑奶奶郁郁而终等原因,被困在破败的冷宫里过得好不凄惨。
在她的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定二十六年的除夕。
那早上,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突然很想吃芙蓉桂花糕。
她问鸳儿今可不可以不吃窝窝头了,她不想吃窝窝头,她想吃芙蓉桂花糕了。舅舅她是全下顶尊贵的公主殿下,她可以吃任何想吃的东西。
鸳儿怔了怔,将窝窝头放到她手上,笑道:“那是自然。殿下先委屈一下,先把这窝窝头吃了,垫垫肚子,等晚些时候,奴婢就给殿下拿来,好不好?”
元怜拧着眉头,很不开心,道:“鸳姑姑,你不要骗我。他们都父皇不要怜儿和母后了,父皇为什么不要怜儿和母后?他明明最疼怜儿了……”着,泪珠儿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了,鸳儿连忙制止道:“殿下,千万不能哭哦!哭的话,会引来坏人,坏人来了,就没有芙蓉桂花糕吃了。”
这个坏人,她是有见识过的。
就在一年前,他们怒气冲冲冲进她与母后所住的坤翎宫,不顾母后的哀嚎和宫饶阻挠,愣是将她们身上的漂亮衣服和首饰全扒了,将他们扔进这残破的宫殿里。
自那日起,她母后就病倒了。
动不动就跪在地下来对着空气咚咚哓磕头,边哭边喊,什么高家不可能造反,求陛下明察!
大概是坏人生气了,便又冲了进来,对着她母后就是一顿板子。
自那以后高英就再也不跪了,每只浑浑噩噩,像个幽魂似的在冷宫游荡,在她面前游荡。
难得清醒,也只会对着宫墙发呆。
谁也不知她那呆滞的眼神里看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
或许,她是后悔的吧!
当年她就不应该对那个人执念这么深,一定要嫁给他,就是永困深宫,也在所不惜。
她的大舅母高阳长公主是有劝过的,她:“皇宫啊,可不像你在外面看的那么花团锦簇。在里面住过的人都知道,那是座牢不可破的金笼子。进去了,一辈子,也就完了。”
可她哪里听得进去,年少气盛,情字为重。
她:“没关系的,我喜欢他。有他在的地方,就是被困一辈子,我也很开心。”
高阳叹息着答应了她的要求,在她十五岁生日那一,引荐给皇后。
她为了他学习舞蹈,苦练绘画,把他所有喜欢的东西都学了遍。
用了整整十年的时光,终于从一个的贵人变成母仪下的皇后娘娘。
可那又如何,依旧顶不过他那一计捧杀。
其实于氏的下场,就已经足以让她敲醒警钟。
可是,情字蒙蔽了她。让她觉得,那个坐拥商洲大地心狠手辣的男人,对自己的那些甜言蜜语一定都是真的。
子,不都是一言九鼎的吗?怎么忽然就不算数了呢?
元怜瘪着嘴,抽抽嗒嗒道:“是不是不哭就能有芙蓉桂花糕吃,就能见到父皇了?”着,抹了抹眼泪,道:“那我不哭,你快去告诉父皇,怜儿想他了,怜儿很想很想见到他。”
鸳儿沉默。
只见一个蓬头垢脸的女人忽然出现在门口,笑嘻嘻道:“怜儿想父皇了,怜儿想见父皇。走吧,母后带你去找父皇。”着便上来要拉女儿走。
鸳儿被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道:“姐!你不要这样,殿下还,你放过她吧!”
高英怔住。
没人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长时间,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摇摆着身姿,浑浑噩噩地朝房外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在:“我放过她,谁放过我?我放过她,谁放过我……”
鸳儿不动声息地抹掉眼角上的泪珠儿,朝一旁被母亲吓到的元怜笑道:“你母后生病了,殿下莫怕,娘娘平日里最疼的就是殿下了。”
元怜低头,将手中的窝窝头放到嘴里,一边吃,眼泪儿鼻涕儿也跟着啪哒哒地流。
本来就咸的窝窝头,如今吃起来更咸了。
早点过后,便是她自娱自乐的时间。
因为下了一整晚雪的缘故,庭院外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
她探了探脚,踩到了上面,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快一阵凉丝丝的感觉便透过鞋袜包裹着整只脚。
孩子玩心重,只觉得这样子很好玩,便开心地在雪地上跳了起来。
只要她稍一回头,就会发现,她所跳过的地方,都开出了一朵透明晶亮的冰花儿。
而那冰花,随着她的远去,很快便溃散成粉,随风而散。
“就是她,快砸她!”一个声音忽然从墙头上传了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冰凉的雪球便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她的头上。
她受痛,朝雪球打来的方向望去,墙头上陆陆续续跳进了五六个男孩儿,大的有十二岁,最的也有九岁,都笑吟吟朝她走了过来。
“你是妖怪!”个儿最高的那个男孩走到她面前,拿着木剑指着她道:“!你是怎么进入皇宫的?我们要替行道杀了你!”
元怜被他们吓得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她所触碰道的地方半寸之内,都开除了晶莹剔透的冰花儿,可她显然没有发现,泪眼汪汪地看着来人。
眼看木剑就要落下了,也顾不得害怕,忙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哭着大喊:“父皇、母后,鸳姑姑,你们在哪?有人要杀怜儿,怜儿害怕……啊!”
话音刚落,她便因为踩到了隐藏在雪底下的石头峤了脚,倒在地上,身体所碰之处,开出了绚烂剔透的冰花儿,可很快就溃散消失了。
尽管只是那么一瞬间,也足够她害怕的了。
她大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哭着求那群最杀她的男孩道:“我不是妖怪,求求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你就是妖怪!”最的那个孩子指着她脆生生道:“我们碰的雪地都不会开花,就你碰的会开花,所以你是花妖!娘亲,花妖都是不好的妖怪!”
“不对!应该是雪妖才对!我爹曾跟我过,这皇宫里头曾关过一只雪妖,后来被它给跑了!然后就下大雪了,她想要冷死我们!”稍大的男孩道。
最的孩恍然:“原来这雪是你下的,我们杀了你,是不是就能变暖了?”
元怜:“……”
大孩子道:“你问她做什么直接把她杀了不就知道。反正妖怪人让而诛之,杀了她不定还能跟皇帝姑父领赏呢!”
“嗯!”
众顽童对此深感有理!
遂,只见他们一哄而上,帮最大的那个孩子摁住元怜,道:“顾家哥哥你快点,听妖怪都很狡猾!”
“妖怪脚不狡猾我不知道,可我敢肯定,你们很快就会脚滑!”一个声音冷不丁从元怜生后传了过来。
一个明显比他们高大不只一半的男孩子低头盯着不断上下抛的大雪球忽然朝他们邪魅一笑,蓄势将手中的雪球儿扔了过去!
顾泉大吃一惊,喊了声:“大魔王!”扔下木剑,撒丫就跑。
其他孩子见状,哪里还敢留,早就跑没了踪影。
“你没事吧?”大魔王走到元怜跟前蹲下问道。
丫头眨了眨眼睛,鼻子一酸,哇地一声遍哭了出来,大喊:“我不是妖怪,可他们都我是妖怪?是不是因为我是妖怪,所以父皇不要我和母后了……”
大魔王被她这一哭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喝声道:“闭嘴!不许哭!再哭我揍你!”
这一招果然很管用,元怜听了,瞬间就不哭了,只是瞪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抽噎着惊恐地望着他,生怕他真像那些人坏人打母亲那样打她。
见她停了下来,大魔王终于松了口气,道:“我叫花不易,你叫什么名字?”
“元……元怜。是怜惜的怜。”
“原来是怜儿。”花不易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地上凉,快起来吧!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好吃的?”元怜闻言,原本沮丧的脸一下子云销雨霁,满脸兴奋道:“是芙蓉桂花糕吗?”
花不易拧了拧眉,不明白她为什么把好吃的就定义成了这玩意,不过,管他的!反正御膳房里头什么东西都有,总不能少了这东西吧!
作为安阳公主的儿子,将军府的世子,当今圣上的表弟,他已经过了将近五年形如幽魂般的生活了。
因为母亲改嫁他饶缘故,他背同龄人欺负,戳脊梁骨戳了整整五年。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想着身边,可渐渐地,母亲的疏离,同伴的孤立,让他看清了这世间。脾气也就越来越暴躁。
每不是旷课就是与人打架。
安阳出降的那,他也没去参加婚礼。
毕竟,在他的世界里,他参加了婚礼,就证明了那些背地里他们坏话的人是对的。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渐渐地,母子两的关系也就越来越远。加上他脾气越发暴躁的缘故,殿里的宫人都不敢进他的身,也没人敢给他立规矩。
成为混世魔王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今早上的时候,他一早起来,也不知为什么,看那哪不顺眼,就把侍女们给自己准备的早点给掀了。
一顿发泄后,发现肚子饿了,便打算到御膳房里头蜇摸点东西,不曾想,远远就听到有人喊救命。
这可是皇宫大内,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
本着好奇之心,便巡了过来。
不看还好,一看就顿时气炸了,为头的不正是日常戳他脊梁骨,他母亲不守妇道老来马蚤的顾泉吗?
忽然聚众欺负一个女孩!真是太不要脸了!
一直想狠揍他一顿的花大魔王想都没想,就跳进了那院里上演了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救的是个哭包,不分青红皂白,一看到他就哭,他真有这么可怕吗?
不过还好,最后还是把她给哄住了。
她既然喜欢吃芙蓉桂花糕,到时候去御膳房拿吃的时,给她多拿点就是。
他伸手要将她拉起来,没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
只见她泪眼汪汪道:“疼!”
“疼?”
“我脚受伤了!”她哽咽道。
“那该怎么办?”花不易烦躁地站了起来,一边抓头发一边在原地打转,忽然道:“有了!我们去找太医!”着便蹲了下来,道:“你上来!”
元怜听话地爬了上去。
太医院的老油条们都认得元怜,可也认得大魔王。
这些年花不易的混世魔名可谓是渗透到了皇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因为身份的缘故,他们都不敢得罪他,生怕不心惹怒他,把太医院给烧了。
只好战战兢兢给殿下包扎。
一切处理完毕,午膳的时间也到了。
本来就饿的他们,此时的肚子更是咕噜噜地直叫,仿佛再不填饱它,它能吵翻似的。
“你想吃芙蓉桂花糕?”花不易背着元怜朝御膳房方向边走边道。
背后的女孩儿轻嗯了声。
“为什么?”他问。
女孩儿摇头,道:“我不知道,就是很想吃。”话语刚落,眼泪也跟着扑簌簌地落。
可她咬紧了嘴唇,愣是没有哭出声,因为她害怕他会像坏人揍母亲一样揍她。
“给我打!往死里打!偷吃居然敢偷到御膳房来了!”
他们刚绕道膳房附近,来自坏人尖锐的喊打声便传进来她的耳里。
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搂紧花不易的脖子低声道:“我害怕”
“咳!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花不易倒是满不在乎,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忽然,他感觉到身后孩子的情况不大对劲。
良久,只听她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