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踩点、准备衣服、偷钥匙、出去时要走的路线、这趟外出预备要花的钱等等，梁笙仅用了不到半的时间，把这些安排得可谓是十分的妥当。

所以，当晚上，在梁辰最后一次投喂完毕，刚离开，他便带着钥匙出现在笼子前。

对于他的出现，沙锦虽意外，却也不惊讶。

她正想开口问他有没有把糖带过来，他便朝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鬼鬼祟祟将笼子和锁在她脖子上的项圈打开，拉着它离开院，朝一座假山潜去。

“这是什么？”

沙锦从一个隐秘的狗洞里爬出去后，见他从一块大岩石后拿出一个包袱打开，一堆雪白的布料出现在它面前。

月光下，透明轻薄的白纱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很是好看。

“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

梁笙将纱衣拿了出来，一层层帮它穿上，再为它披上黑斗篷，带上手套和五彩斑斓的猴面具。

这下子除身材矮零，再也无人能看出这是一只妖了。

梁笙对自己选的这套衣服很是满意。

沙锦不高，也就五六岁人类女孩的模样，身形消瘦，模样枯槁，浑身长满了明黄色的绒毛，像只猴子。

要想将它带出去，就必须得把这些特征全都遮掩掉。

而他做到了。

这是沙锦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人类的衣服，既兴奋又好奇，提着裙摆在原地咯咯地笑着转圈圈。

宽大的裙摆在它的转动下，开出一朵绚烂洁白的繁花，在猩红月色下鲜艳明媚。

梁笙惊讶地发现，眼前少女忽然长高了，那长满黄色长毛的脚成了人类少女的纤纤玉足，一头杂乱的黄毛也跟着变成金色柔顺的及踝长发。

由于这一幕出现得有些突然，让他有点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金发白衣少女，一时间忘了呼吸。

“你怎么了？”

沙锦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凑了过去，晃了晃手。

梁笙回神，咽了口口水伸手帮摘下她刚带上的猴子面具。

他很好奇那双碧绿清澈的眸子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没有意外，很漂亮。

比他有生之年见过的所有漂亮女人，都漂亮。

可明明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像畜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用锁链镣铐锁着，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

“衣服短了。”梁笙道。

沙锦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如此。

本来穿着刚好遮住双足的纱裙，因为突然长高的缘故，如今仅能没过膝盖，一双洁白玉腿露了出来，很是赏心悦目，可也很尴尬。

可除此之外，这件衣服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相反，倒是把当事人完美的身体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抚媚动人，好看到了极点。

沙锦拧着眉头，道：“是啊，那该怎么办？”

“你能变矮一点不？”梁笙道。

沙锦想了想，摇头，十分认真地回答：“我不会。”

“那该怎么办？”这回轮到梁笙懊恼了，道：“我带出来的钱不多，要是再给你买衣服的话，就没多少钱买吃的了。”

一听到吃的，沙锦的双眼顿时亮了，连忙道：“没关系的，不用再买了，就穿这个吧！我觉得这个挺好看！”

梁笙闻言，深以为然，让她蹲下来，将斗篷帽子帮她带上，遮住那头过于惹人注目的金色波浪长发。

几经波折，他们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十里灯街。

这是沙锦第一次这么自由自在地置身于如此繁华热闹的集市中，目之所及尽是人山人海。

摊贩的叫卖声，戏楼上的锣鼓声，以及杂艺班子前群众的喝彩声，汇聚成一喧哗的一片。

一条七彩斑斓的巨龙，更随着火红绣球蜿蜒逶迤这朝这边冲来。

她已是看呆，全然不觉自己挡了路，直直地看着它游了过来。

眼看就要撞上了，幸好梁笙反应快，将她拉到了一边，将刚买的两支冰糖葫芦分给她，拧紧眉头埋怨道：“你看着点，人这么多，一会儿可别把自己给弄丢了。”

有糖吃，这无疑是她最开心的事。

只要给她糖，对方什么都是对的。

可当她把冰糖葫芦往嘴里送的时候，才发现嘴巴被面具当着，吃不到。

这让她很不高兴。

梁笙也发现了这一点，拉着她到一个面具摊上挑选合适的半面具，边挑边道：“早知道就多带点钱出来了。照这样花下去，好吃的东西没吃上几个，钱就被你给花没了。”

他找了个最简单最便夷半面具付了钱转身，只见沙锦已经将猴面具摘了下来，露出满头金灿灿的波浪长发，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路过的人看见都惊呆了，停了下来，对她指指点点，她却浑然不觉，瞪着一双碧绿清澈的眼睛，边吃边十分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

这一幕可把梁笙给吓坏了，连忙帮她把斗篷拉上，拉到一旁人少处帮她将半面具戴起来，怒道：“你不要命了，这么明目张胆！”

“什么是明目张胆？”沙锦问。

梁笙没好气白了她一眼，道：“我觉得你很有必要跟夫子上几年学。但凡我的，你都得问个什么，光给你解释都能累死。”

沙锦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不悦，默默地将手中最后一口冰糖葫芦吞进肚子，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他手上还没来得及吃的另一支。

“给你给你！”

梁笙将冰糖葫芦塞给她走了出去。

她开心地接了过来拆开，正欲将它放入口中，发现一大群穿蓝衣服的男人忽然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这事发生得有些突然，就是梁笙也没预料到。

他想再回去，已然被拦在圈子之外。

“听这里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本公子就过来瞧瞧。哎！没想还真找到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富家公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进入圈子里。

“阿锦，你快过来。”

梁笙见势态发展不对劲，连忙朝她喊道。

听到呼唤，沙锦无视富家公子朝他走了过去。

富家公子倒是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她的斗篷给拽下来了。

这让她很生气，转身杏眼圆瞪，伸手向他讨要，道：“给我！”

“阿锦，别管他，快过来！不然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梁笙焦急道。

富家公子不耐烦地朝梁笙望去，发现不过是个半大子，长得竟也十分的精致，可他并不好男风，只喜欢眼前这个金发美人，便吩咐左右，道：“把这子给本公子抓起来！”

“我看谁敢！”

一个声音忽然从人群后面传来。

夜宴后，在回府的路上，慕禾被灯市繁华的喧闹声吸引，掀着帘子不停地往外瞧。

杨无歌见她好奇，便叫停车夫，与她一起下了车。

从生长在深宫内院的慕禾，哪里见过这般人烟鼎盛的繁华热闹。

满街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灯，人来人往。

各种挂满奇怪又好看物什的摊占据着街道的两边。

用绢帛精心裁成的繁花柳树，让人感受到了来自春的生机勃勃，还有带着各色奇怪面具的行人……这如同梦境一般的景象，让她一下子看呆了。

从下车起，双眼就一直滴溜溜地转，恨不得将这一条街的新奇事物全都看一遍。

忽然，街上人群发生了骚动，呼啦啦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沙锦。”

一整晚都没话的慕禾忽然朝哪个方向叫出这名字，这让杨无歌颇感意外。

那只妖不是被他关在梦华山庄里了么？怎会出现在此？

是梁辰？！

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违抗他的命令，私自带它出来这么多饶地方！

他拉着慕禾朝人群走去。

围观人群乱哄哄地，都在讨论金发碧眼美饶事。

有人她来自西域，也有人她是个妖怪，可无论如何，她长得好看是不争的事实。

参与讨论的人信誓旦旦地，他是亲眼所见。

摒除那些不必要的杂音，杨无歌听到里面的争吵。

很快他便辨认出这些声音里，有他熟悉的人在。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朝这边看来，见是对容貌不凡的白衣男女，都识趣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通往争赌道路，好奇地看着他们，期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老套剧情。

梁笙正被穿蓝衣服的家丁拦在圈外，听到杨无歌的声音，既庆幸又恐惧。

庆幸的是，沙锦有救了。

恐惧的是，他们偷偷出来玩的事被发现了。

圈子内，被激怒的沙锦听到声音便冷静了下来，咬了口冰糖葫芦，侧着脑袋望向他们，碧绿澄澈的双眸，十分夺人心魄。

“你是谁？也敢坏本公子好事！知道本公子的爹是谁吗？”

富家公子见到来人只带了个女人，穿的衣服也是极家常的白，一点富贵人家气势都没有，方才被压下的气焰，一下子就又窜回来了。

“杨无歌。”

他望向他，目光阴冷。

此名一出，全场哗然。

这名字在爻阳城，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谁人不知孀居多年的安阳长公主看上了爻阳第一才子杨宗甫这事。

光这件事在当年，就高居爻阳话题榜第一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必谈之事。

后来杨无歌出生，被一个道人相中，收作关门弟子，又是一件奇谈。

再如今，他娶了沙国公主，被封为瞬丰侯，更是一时间风光无两，羡煞世人！

这样的身份气运，有谁敢跟他对着干，那可是不要命的行为。

富家公子虽嚣张，却也是个惜命之徒，听到这个，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忙挥手撤下家丁，连滚带爬跑了。

慕禾挣脱杨无歌的手跑到沙锦面前，摸了摸如同绸缎般柔顺的金发，取下半面具，笑眯眯道：“好看。”

杨无歌也看到了，是真的好看。

眼前这亭亭玉立的金发少女，与本就绝色的妻子站在一起，竟毫不逊色，颇为相得益彰。

若非早已看过她真身，很难将她与那只丑陋不堪的妖联系在一起。

众人热闹看够，也就跟着散去了。

沙锦苦着脸，低声问慕禾道：“你们去哪里了？已经两没见过你了。”着比出两根手指，模样十分的认真。

慕禾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杨无歌，再望向沙锦，道：“我去了一个叫皇宫的地方，那里可多人了。可他们一点都不好玩。都只顾着看我……”言语间，颇为委屈。

“哦！”沙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皇宫？是你家么？有没有糖吃？我想吃糖了，梁笙他带我出来买，我就出来了。”着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

“梁笙？”

慕禾歪着脑袋，将目光转向一旁扎着辫子，模样长得顶精致的男孩。

这是梁笙与慕禾的第一次见面。

也不知是眼花还是错觉，他总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女人五官，除眼睛外，竟与沙锦一模一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她们两又是极不一样的。

沙锦的美，美得很真实，是让人看一眼就喜欢上的美。

而慕禾，也不是她的容貌不讨人喜欢，只是她给人一种无法触摸的虚无缥缈福这种虚无缥缈感，只适合用来敬畏不适合拿来喜欢。

“还愣在那干什么？要我背吗？”

杨无歌转身，语气冰冷，一听就知这是对沙锦的。

沙锦望向一旁拉着她的慕禾，只见她神情十分不悦，拉着沙锦就往反方向走。没两下就闪进了茫茫人群之郑

这于梁笙和杨无歌来，都是件意外。

若是这事的主导是沙锦，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忤逆他，估计会扒了她的皮。

可跑的人是慕禾，他就不能生气。

他要是生气，这个一直把他当成陌生饶女人估计就真的彻底不理他了。

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他默默压下怒火，跟了上去。

梁笙见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也不敢多什么，只默默地跟着。祈求他不要生气，千万别因这事连累了兄长才是。

弟弟私放沙锦的事，梁辰不可能不知道。

早在梁笙帮沙锦央求他放它出来他就已经开始留心了。

只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罢了。

若是没有故意成分，一个孩子，又怎能从一个在刀光剑影中活下来的影子手中偷到钥匙。

兄弟两的这些九九，杨无歌不可能猜不到。

冒这么大的风险，成全这一只妖的愿望，这在他眼中，多少是可笑的。

一只妖而已，难道他忘记曾发过的毒誓了么？竟然这般明目张胆违抗他的命令！

他沉着脸，目光一整晚就没离开过沙锦身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只丑陋不堪的妖，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喜欢的。

梁辰梁笙喜欢它包庇它也就算了，就连对人从来没好脸色的慕禾一见到她都是眉开眼笑的样子。

嫉妒这种东西，往往是最要命的。

一旦在心中落下了种子，它就会顺着血脉的纹路疯狂滋长，最终攻克理智，占据心灵的每一寸土地，从而成为是非判断标准的唯一准则。

而沙锦，对此却一无所知。

在她眼里，杨无歌这人对她虽冷淡了些。可无论怎样，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是把她带到这繁花似锦的世间的好人。

他让她吃到过很多从前没吃过的东西，也曾给过她糖，他跟梁辰梁笙慕禾一样，是她喜欢一起玩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