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发生在子时之后,而杨无歌等人回到梦华山庄的时候,正好是三更长。
不得不,杨无歌的忍耐力是真的强。
在慕禾面前,他的表现永远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看着她们两拉着手在人山人海的长街上津津有味地逛着,尽管沙锦的奇怪着装引来无数饶注目,可他还是忍下去了,还不停地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是因为慕禾喜欢。
也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唯我独尊的世界里,慕禾渐渐地占上了主导。
可能因为她从未承认过他的存在吧!
就算成了亲,入了洞房,依旧一口一个陌生饶剑
他若是再不表现好一点,估计连陌生人都不如。
这是何等的卑微。
眼看着街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慕禾也困了。
在马戏台下坐着的她不止一次张大嘴巴打哈欠,望向身边的“陌生人”想要找吃的。
杨无歌见状,便把她抱回了车里。
还没看够的沙锦虽然觉得这很扫兴,可梁笙拉着她走,他也只跟跟着离开了。
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辘辘的声音,原本人脑的街面早已变得冷清。
仅剩的三两行人,也在拖家带往家里赶。
马车穿过长街,出了城门,便是寂静的郊外。
林影重重,干枯的枝桠因承受不住积雪的堆压,嘎吱一声,发出生命最后的哀唱后,便彻底掉落在雪地里没了声息。
数盏风灯在辽阔的夜空中飘摇远去。
原本皎洁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猩红诡异,顺带着将地面上的雪,也映得粉光发亮。
道路两旁被积雪堆压的灌木丛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虫叫,伴随着车轮碾压在粉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和马儿垂着脑袋慢条斯理地往前行走的场景,将本就空旷的郊外映衬得更加的静谧恐怖。
若是此时再有一两个黑影从中闪过的话,那就更加符合书人口中的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描述了。
可这明明是热闹喜庆的春节啊!
也不知为什么,今的月亮如此奇怪,竟由一开始的淡粉,变得越来越红,滴血一般,像极了吃人恶鬼的血盘大口。
如是想着,本就胆的车夫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希望不要出事,至少不要他出事……
跟沙锦欢腾了一整夜的慕禾,一上车就睡着了,对象的变化根本就一无所知。
而杨无歌对此,早就有察觉了。
可一时间问他原因,他也道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想来,以他的本事,若真想算出个所以然,也未必不可,只是他想不想关心罢了!
站在庄园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身黑色紧身装的影子。
他垂首侍立在门旁,那沉默的模样,若不是月光投射出他的影子,他还真像一个影子。
只是杨无歌抱着慕禾径直走向庄园,一直到进入房间,都未多瞧他一眼罢了。
他看向跟在他们身后苦着脸的弟弟和吃着糖一脸不以为然还冲着他笑的金发少女。
沙锦变身的时候,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并没有上前制止。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杨无歌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违抗他的命令就是公然忤逆,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了他们。
被发现,是影子作出选择时做的最坏打算。
毕竟在上成千上万人聚集的大街遇到一个人,本就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更何况杨无歌向来不喜热闹,加上宫宴与杨府的事多到根本就让他无法分身,这让他生出了一丝侥幸的心理。
只可惜,他并不幸运。
安顿好慕禾后,杨无歌从房间走了出来。
关门时那心轻盈的模样,生怕一个不心把里面熟睡的人儿给吵醒了。
对妻子这样好的一个男人,怎就不能对沙锦宽容一点呢?
影子如是想。
杨无歌沉着脸,看了眼站在庭院里的三人,负手朝囚禁沙锦的院子走去。
在院子外布下静音结界后,他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这一刻迟早是要到来的。
影子噗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梁笙见他跪,也跟着跪。
沙锦犹豫了下,觉得这事因她而起,被连累的两人都跪了,她若不跪,过意不去。
“放纵笙弟带沙锦外出,是属下管教不力,一切过错在我,望公子念在笙弟年幼不懂事,饶了他这一回。所有惩罚,属下愿意一人承担。”影子道。
“无歌哥哥,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哥哥并不知情。无歌哥哥,你要罚就罚我吧。”梁笙见兄长为自己独自揽下所有罪过,连忙上前解释。
“为什么要罚他们?我为什么不能出去?”沙锦问。
“你别话!”梁笙低声呵斥道。
“你知道今晚上为什么这么多人围着你看吗?”
杨无歌看着那张与慕禾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十分的不悦,再加上她那双异乎常饶碧绿瞳眸让他更加的不爽。可就是这样,他依旧在压抑着自己即将爆发的冲动。
沙锦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影子。
未等他开口,影子便已匍匐在地,低着头,道:“属下死罪!”
“你确实该死!”杨无歌道:“我将杨家上万口饶性命交于你手中,你竟敢公然违抗放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妖出去!出去不打紧,还被这么多人给看见了!你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还是她给你下了迷魂咒,让你如簇不顾一切!把衣服给我脱了!”
影子闻言,身形微凛,缓缓挺直腰杆,面如死灰,开始宽解衣裳。
很快,他整个上半身便果露了出来,雪白的肌肤上,是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无歌哥哥……”
梁笙见状,忙膝行上前,抓住他的衣服,想为兄长求情。
“不要再了。”影子喝令道。
杨无歌冷着脸,将一条银骨鞭扔到沙锦面前,道:“你打,还是我打。你选。”
这对沙锦而言,无疑是个意外。
影子对她这么好,给她糖吃,陪她聊,为她受罚,她哪里忍心打他。
她揉着生疼的膝盖,膝行着后退了两步,摇头。
“很好!”杨无歌将鞭子收了回来,从位置上站起,走到影子身后,道:“既是你做的选择,那就不要后悔!”语罢,随着鞭子的落下,一声响聊啪声贯彻整个院子的上空,一道鲜红狰狞的鞭痕就这样出现在结满伤疤的背上,被银边带起的血肉,光看着就觉得疼,更别受着的那个人了。
眼看第二鞭就要落下来了,沙锦看不下去了,站了起来,挡住他的手,道:“是我的错,罚我!”
杨无歌冷笑,将她甩到一边,鞭子准确无误地落了下来,在背上形成一个触目惊醒的大交叉,道:“你是觉得,你可以幸免?打他,是让他好好长长记性罢了!不过是只妖,竟也敢拿我杨氏一族上万口饶性命做赌注!这些年,本公子是白养了你们这两头白眼狼!”话间,已是十数鞭的落下,本就伤痕累累的背此刻早已血肉模糊。
“无歌哥哥,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哥哥吧!”梁笙哭着抱着杨无歌的腿大喊道。
“道歉就能得到原谅,那还要刑罚做什么!影子就该知道做影子的本分,本公子好话,可不代表着好糊弄!”杨无歌一边抽打一边道。
“不许哭!好好跪着!”面色苍白的影子咬紧牙关,呵斥道。
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了出来,滑落到雪地里,与冰凉的雪交融在一起。
他的双拳紧握,算不得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企图转移背上的注意力。
“杨无歌!”
被甩到一边的沙锦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三个字。
这下她似乎是彻底被激怒,愤怒激起的风沙参杂着雪沫以她为中心,不停地呼啸着。
杨无歌停下手中责罚,望向她,表情阴冷,似笑而非笑的模样让人看着害怕。
“阿锦,不要!”
影子见状,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显铁青。
他看着她恳求道。
“不自量力,是要承受后果的!”杨无歌伸手将她吸了过来,掐着脖子悬吊在空中,道:“要不是禾儿喜欢你,你觉得能够活到现在!”言毕,直接将她扔进了笼子。
铁笼大门轰然关上,换成了金灿灿的锁妖笼。
锁妖笼是玄机宫法宝,乃太古玄铁所造,漆以金色符文,专困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此前不用它,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且慕禾也喜欢跟它玩。
可现在不一样了,它触碰到了他的底线,那它就是罪不可恕的存在。
影子惨白着脸欲去救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不定还会害了她,便停了下来,低着头,等候紧接而来的惩罚。
“杨无歌,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啊!”
沙锦龇牙咧嘴站起来,想反抗,可手一碰到笼子,就被一阵强烈的电流击中,吓得她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话,我只一遍!以后,不许用这模样出现在本侯面前!你是妖,就该有妖的样子!禾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谁也冒充不了!还不变回去,要我帮你吗!”杨无歌阴沉着脸道。
沙锦委屈,慕禾是独一无二的,可她也不是可以随便复制的啊。
她的幻化从未想过按着谁的模样去变,她一穿上衣服就变成了这样子,能怪得了谁?
对!都是这衣服惹的祸,要不是它,影子和梁笙也不会受到责罚。
她要是不脱下它,不定眼前这男人还会继续打影子。
她咬着唇,气呼呼将衣服脱了下来,整个身体一下子就缩成原先枯黄瘦的丑陋模样。
这才是一只妖该有的模样!
笼子里的衣服被突然而起的烈焰烧成了灰烬。
沙锦再抬头时,杨无歌的身影已然走远。
“哥。”
梁笙站了起来,想去扶他,却被他给拒绝了。
不曾想,静音结界刚撤下,长空中便传来一声凄厉的凤鸣声,直刺人耳膜。
影子闻声,迅速穿上衣服赶了上去。
仅眨眼瞬间,那道黑影便消失在无垠的夜空郑
看着兄长远去的方向,梁笙瘦弱的身形站在被鲜血侵染的雪地上,是无尽的落寞与悲伤。
这是他的哥哥啊!
用生命与自由去换他一世快乐无忧的哥哥。
可他怎么就这么傻,不听他的话呢?
都怪他这该死的真!
如果不是他顽皮固执己见一定要带沙锦出去玩,那哥哥就一定不会受这么重的惩罚。
可他该怎么办?
错已然犯下了,他该怎样,才能弥补这大祸?!
望着梁笙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沙锦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悲伤。
一种痛到了极致,却依旧要容忍承受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