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局势紧张,南境战乱未息,家中更是乱成一锅粥,杨宗甫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
安阳看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丈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道:“走走走,你坐下来好好想不行吗?我都快被你给晃晕了!”
杨宗甫哎了一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道:“你歌儿离家都快一年了,虽前线捷报不断,回来也是迟早的事。可皇后的事,怎样对他?我们瞒了他这么久,指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木已成舟,生气又有什么用?又不是我们把人送上去的!”安阳白了他一眼,道:“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没她难道还活不下去了不成?更何况她现在是罪奴之身,留在咱家,定然是保不住的。如今有陛下护着,倒比这儿安全多了。”顿了顿,又道:“我看陛下送来的那些个美人都是极好的,乖巧伶俐又懂得哄人开心。整个府园倒比以往热闹多了。哪里像那个,除了吵着要回家,就是躲在房里头,谁也不理,闷葫芦似的。我看她脑子也不甚正常。如此一想,倒是咱歌儿赚了。送了个烫手的芋头出去,换回来十个金玉似的美人儿。”
“话是这么,毕竟夺妻之事,对哪个男的来,都是个耻辱。更何况歌儿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傲得很!”杨宗甫道。
“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着。”安阳道:“人活一世,谁没一两个过不去的坎。”
“大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趟,您这收拾东西,又是要去哪呀?”管家王叔的声音忽然从庭院外传了进来。
“臭子,大半个月不见人,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安阳豁然站起,骂骂咧咧朝外走去。
花不易一身轻装红缎衫,背着个包袱站在绿杨阴下花柳廊中,因为身材高大魁梧,这一对比,倒映衬出了他十足的气势。
王叔见安阳房门打开走了出来,便自觉地徒一边。
“哟!你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
安阳见他一副打算不告而别的模样,本来心情就不好,如今更加糟糕了。
花不易见她来,便垂手叫了声:“娘。”
“你倒还认我这个娘。”
安阳上前,扯下他肩上的包袱,打开,望见里面竟全是银票。
这些银票对安阳府而言算不上多,却足够一个普通人家无忧无虑地度过一辈子。
只听她道:“你拿那么多钱出去要干什么?”
“这是我这二十多年积攒来的俸银。”花不易道。
“我没问来历。问你要干什么?”安阳道。
花不易沉默。
“不善于撒谎的人,就是吃亏!”安阳将包袱扔到王叔怀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着那丫头。我都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爻阳闺秀这么多,挑哪个不好?她哪里就值你浪费一辈子了?”
“她怀孕了。”花不易道。
王叔抱着包裹的手抖了抖。
刚出房间的杨宗甫顿住了脚步。
安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问:“你谁怀孕了?”
“怜儿。”花不易着,咽了口唾沫,道:“我的孩子。”
轰!
安阳只觉五雷轰顶,差点没晕死过去,好在杨宗甫赶来将她扶住了。
“我要对她负责。”花不易语气坚定道:“我要带她离开皇宫。涯海角,只要她想去哪,我就陪着她去哪……”
啪!
他话还没完,左边脸上便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福
安阳大口喘着粗气道:“我只当你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迟早知难而退,没想你竟变本加厉!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所有人!”
“我了,我会带她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连累到你们!”花不易着就要去夺包袱。
“你给我住手!”安阳上前拦道:“你道是陛下为什么将她关在西风殿不闻不问二十年?你觉得就你那能耐,能把她带出皇宫?我也不怕告诉你,她身上肩负着整个大商的国运,西风殿注定是她此生的归宿,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啊?!我知道时候忽略了你,所以在感情方面我一直迁就你,希望你自己能够看透,走出来。我的儿呀!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下女子何其多,怎就偏生喜欢上了这一个!”
“我就不懂了,她一个女人,如何就影响到国运了?你不过是觉得她不得陛下宠爱,看不起她罢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在乎,荣华富贵我统统都不想要!这些年若不是为了她,你觉得我会听从你们的安排当什么狗屁统领!”
“你……”安阳被他这一番话气得不出话来,捶胸顿足大哭:“哎哟!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白眼儿子!”
“那你就当没生过好了!”花不易冷冷地完,将她拨开拿过包袱欲走。
谁知安阳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声嘶力竭道:“你不能走!你今要是敢去,就先把我给杀了!花不易,我不怕告诉你,当年高家根本就无意谋反,他们家谋反的所有证据,都是陛下委托我们伪造的,为的就是找一个合理的罪名,将高家献祭。死亡白凤,出则下覆。只有以至亲之血封印住它的凶性,才能保我大商百世无恙。”
花不易摇头,道:“我不信!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着,便弯下身子拨开她的手朝外走去。
“来人,快把他拦住!”
一直沉默的杨宗甫见状吆喝道。
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个府军冲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花不易冷笑,握拳下马道:“你们困不住我!”
安阳就着杨宗甫的搀扶,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们放他走!别我这个做娘的不提醒你,老司祭原话:白凤现世之日,必是本体覆灭之时!你不怕她死你就去!”
花不易走到门口的步子微顿了顿,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西风殿
今是个好日子,冬日暖阳轻打在西风殿破旧的回廊上,元怜斜倚阑干,轻抚着微隆的腹面含微笑。
她怎么也想不到,此生还会有机会当上母亲,怀的还是最爱之饶孩子。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可心大的她却是在一个月前才知道的。她犹豫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提起了勇气把这事告诉了花不易。
她以为以他这迂腐的性子,定然是不敢接受的,就连那晚上偷尝禁果,也都是她逼他的。
别看他在外人面前是个混世大魔王的模样,实际上他比谁都要胆,生怕伤害到她分毫。
很意外,他得知自己即将当爹的消息后,不但没有埋怨她,反而很高兴,偷偷留在殿里寸步不离地陪了她半个月。
就在昨晚上,他忽然决定要带她离开,去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她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很热闹,也很漂亮。”
“比皇家宴会还要热闹么?”
“比皇家宴会还要热闹!”
“我想去看看。”
“我带你去。”
“一言为定!”她依偎在他怀里,顽皮地伸出指道:“拉钩!”
“我何时骗过你了?”他半嗔着将手指与她的手指钩上。
“你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她问。
“只要是你喜欢的,什么都好。”
“不如就叫花原好了。男的是原谅的原,女的是淑媛的媛。花原花媛,有花也有元,有你也有我。”
“好,都依你。”他在她眉间发梢落下清浅一吻……
花不易在西风殿外已经绕了数十圈了。
眼看着明媚的太阳逐渐西沉,漫繁星伴着皎洁圆月铺满整个空。
他蹲在雪地上失声痛哭。
他能感受到,里面的那个人一定在万分焦灼地期盼着他的出现,可他却怎么也迈不开进门的这一步。
他是真的害怕。
害怕她生气,害怕她失望,更加害怕她会因自己的鲁莽而有半点儿的闪失!
怜儿,怜儿!我最爱的怜儿!
原谅我不能履行诺言带你离开,是我错了,我不该给予你希望的。
他在门前的长阶上咚哓磕着头,鲜红血迹印了满地。
门外的声响惊动了门内的人。
满心欢喜的元怜提着裙子跑了过去,正准备给他开门。
可门缝里看到的,却是他黯然远去的背影。
她的手顿在门前良久,一直到那个人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才扣动门栅走了出去,蹲在石阶上望着那斑驳的血迹发呆。
自从那晚上之后,她仿佛又变回了那疯疯癫癫的状态,肆无忌惮地到御膳房里抢东西吃,像个疯子一样游走在宫廷之间,看见禁军就摸着肚子笑。
众人都知道她的缘故,只远远地躲着,谁也不敢去接近她。
元缂是知道她怀孕的,也知道那孩子是花不易的。
安阳夫妇曾秘密到他那里给孩子求过情,希望他能看在夫妇两的份上放过孩子,等孩子生下就接到杨家。
元缂的态度很简单,只要孩子不危害到国运,怎样都校
而司祭给出的答案是:“无妨,此胎可留。”
安阳把这答案告诉了已经在家里醉了三三夜的花不易。
这是他们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我想去戍边。”
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花不易忽然开口道。
安阳只当是自己听错了,道:“那孩子怎么也是花家血脉,将来娘给你物色个好人家的媳妇,将他过继到她名下,他仍旧是你的嫡长子。”
“我谁也不娶。我想去戍边。”花不易重复道。
“边境苦寒,你去那地方做什么?”一旁的杨宗甫道。
“我想去戍边。”
杨宗甫:“……”
安阳拧了拧眉头,道:“好好好,你要干什么都依你!明儿我让杨大人替你,让陛下派你去南境协助你弟弟。”
“不去南境,去西境。”花不易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窝里。
她过的,她想去看看大漠长什么样子。
他本来是想带她去的,可现在似乎没机会了。
她不能走,那就由他代她去吧。
“西境动乱,妖军横行,你去那边,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杨宗甫道。
“杨大人的没错,西境你还是别去了。等你弟弟回来,再做打算吧。”安阳道。
花不易没再言语。
元怜知道花不易离开,是一个月后的事。
她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在这个看似很热闹的世界里,行最孤独的路。
没人敢跟她话,也没人能懂她的心酸与苦楚。
他们把她当成了疯子,而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在一个住满疯子的世界里活着,如今就连唯一懂她的人都离他而去了,她还剩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了。
“表哥表哥,你别怪我,我知道你死得很惨,可母亲了,就算我把花不易供出来,与父皇也没用,父皇是不会管的……”一个细的声音从假山后传了出来。
浑浑噩噩的元怜听到那名字,便顿住了脚步。
这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元惜一直在作噩梦,梦见满脸是血的顾泉来找她要公道。
她把这事告诉了顾安,顾安却也只能叹息。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不是看不清局势。
如今皇后圣眷正隆,她们贸贸然去告状,定然会死得很惨。所以她并不支持女儿将事情出去。
元惜是个听话的孩子,母亲不,她就不。
今早上刚好逛到案发地,她便悄悄支开了所有人,在这里跪下祷告。
可谁知话刚到一半,假山后便转出了一双脏兮兮的惨白的脚。
她抬眼望上去,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疯癫女人吞了口唾沫,颤抖地喊了声:“皇……皇姐……”
顾安知道女儿出事时正在和慈安殿和莫太后等人闲话家常。
元惜的贴身侍女冬枣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喊:“不好了,惜公主被长殿下劫持了!”
“什么?”顾安大惊,问:“哪个长殿下?”
“怜……怜公主。”冬枣道。
“她们两,怎么就碰上了?”莫太后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