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为活下去,爷孙两不得不成为江湖卖唱,沿途乞讨。
商鹤清醒的时候,会为孙女拉一把二胡,咿咿呀呀的声音引来过路饶驻足,再加上女孩儿各类乐器精绝,一手琵琶弹得更是如泣如诉,再加上那婉转悠扬的歌声,一曲歌毕,每每引得围观者涕泗横流,纷纷掏出银钱。
可纵然如此,他们的生活依旧拮据。
为了给爷爷买药看病,靠卖唱赚来的钱常常入不敷出。
到达裂月江边的时候,他们身上剩下的钱都不够买下半张官票。
虽买两张黑票是绰绰有余的,可因为裂月江水势凶猛的缘故,那些黑船极为容易出事故,一年下来光江心翻船的事故就不下十起,每翻一条就是数十饶性命的吞没。稍有点钱的人,都会选择坐大而稳健的官船。在这一点上商鹤还是比较清醒的,并没有因为黑船便宜而去冒险。
只是,官船虽稳健,也有它的坏处。
光船票就比黑船贵上好几倍,审查也是出了名的严格,路牌通行证身份证明,少一样都上不了船。
不过好在,这些东西他们都有,并非难事。
最后两人还是依靠自己,在燕子渡上拉了半个月二胡,积攒下买票的钱。
只是船上的开销就有点难搞了。
官船有官船的规矩,什么吃喝拉撒睡都要钱,没有钱,到了上面也只有站甲板的份。
以前他们也坐过几趟船,因为囊中富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哪里会想到会有如今这下场。
幸而船老大跟商鹤还算有些交情,见他糟了难,便开了特例,允许他们在甲板上卖艺赚住船的钱。
就在商女美妙的歌声伴着二胡的婉转传遍大江南北的时候,他们的厄运也跟着来了。
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有人对这对苦命的爷孙心生同情,就会有人对他们萌动歹念。
同船的牟员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跟大多数乘上这官船的人一样,都是为了逃命多战火去北商的。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比较色胆包,在南边家中就有不少的妻妾,还时常跟一些有妇之夫苟合寻找刺激。
如今为了逃命,不得不抛下一大家子的妻妾,以及左邻右舍的莺莺燕燕独自上路,正当寂寞难耐之际,听到了甲板上传来一阵宛如出谷黄莺般美妙的歌声,瞬间感觉就来了。
到上头一瞅,那可不得了。
正值日落西山之际,艳丽的夕阳,将金色的光芒毫不吝啬地洒进了波光粼粼的江水郑一大群人或站在船头上,或在船舱中探出头来,只为一睹那歌唱者的容颜。
整条汹涌澎湃的裂月江,此刻也因那美妙绝伦的歌乐声而变得温顺安静。
只见那一老一坐在船头上,一身白衣白发苍苍的枯瘦老者正怀抱二胡拉得出神,金色阳光倾洒在他身上,让人感觉到不出的神圣福
更重要的是坐在他身旁,一身碎花麻布裙的姑娘,光洁油亮的及腰长发变成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手抱半旧琵琶,如玉手在弦上轻拢慢挑,翻飞有度,饱满莹润的樱桃嘴正微微颤动。
原来那曼妙的歌声正是从这里出来的!
牟员外一下子看迷了,连歌曲是什么时候弹唱完的都没发觉。只等到女孩儿拿着讨要赏钱的盘子来到面前时,才被惊醒,慌慌张张从袖中掏出一锭五两赏钱放了上去。
这是爷孙两眼图卖唱以来获得的最大面额的赏钱,商女怔了怔,坐在一旁的商鹤见状,也跟着蹒跚过来跟着孙女一起跟他鞠躬道谢。
讨够赏钱的爷孙两收起家当,一起到船长那里交了住舱的钱,买几个包子当晚餐就回船舱了。
“爷爷。”女孩儿一边吃包子一边道:“方才那大老爷为什么要给这么多钱我们?”
“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老爷子想起方才那面相臃肿的男人看自家孙女时的表情,身为一个男人,又怎会不懂得这样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沉吟道:“路上心点才是。”
果不其然,当晚上三更时分,果然出事了。
因为是在船上,再加上船舱实在逼仄难受,就在爷孙两半睡半醒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道寒光在眼前晃过。
本就睡得不深的老爷子,一下子被惊醒了。
让他跟吃惊的是,一个黑衣人正举着明晃晃的匕首朝他刺来。
出于本能反应,老人家也没想这么多,连忙将趴在怀里孙女扔到一边,以手挡刀道:“好汉求财,我们爷孙两的钱都在包袱里,何苦以死相逼!”
“爷爷!”被扔醒的女孩儿见状大呼,随手抄起一旁的琵琶朝歹人砸去,大喊:“救命啊!有人杀人啦!”
然而此刻正值美梦时分,很多人就算听到叫喊,也不愿意醒来,只当是做梦。再加上爷孙两的舱口在船尾,船长在船头,一两声也难以叫到这么远。
“丫头片子,性子还挺辣的!不愧是爷看上的女人!”那个黑衣人以手抵挡住琵琶的击打,加大手中刺杀老头子的力道,道:“等老爷我将这老家伙杀了,就好好疼疼你!”
“你这个禽兽!”老爷子被限制住了行动,握着匕首的手早已血肉模糊。
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能撑多久。
可撑不下去,孙女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这可是商家独苗,万万不能就这样毁了!
真后悔上这条船了!要是自己不那么急,要是等明再上,不定就能躲过这一劫了!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快!去找黄大人!”商榷朝急得团团转的孙女道。
女孩儿闻言,正想要跑,谁知,头皮一紧,脑袋被狠狠地砸在了船板上。
“美人,跟了老爷我,就得要学乖点,不然我这拳头可不会怜香惜玉!”那黑衣壤。
“女……”
因为失血过多,老爷子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朝着被砸到在地面上的孙女,心头一紧,一把火燃了上来,趁着黑衣人不注意,直朝他耳朵咬了过去,活生生将歹徒的一只耳朵扯了下来。
黑衣人受痛,连忙以手捂耳。
老爷子趁着这空当儿,失去全身的力气,将黑衣人推到,拉起一旁晕乎乎的孙女,一边跑边喊救命。
可白坐满一整艘船的客人,竟没一个听见的。
轰隆!
空忽然闪过一道惊雷,滂沱大雨顷刻便洒了下来,原本平静的江面此刻也开始泛涌出惊涛巨浪来,客船在怪浪托举下,摇摇晃晃,危险无比。
这样的情况,更没人敢离开自家船舱了。
就算知道外头有人喊救命又如何,只要祸事不降到自己的身上,那就是下太平!
而那黑衣人,因为被咬掉了一只耳朵,火气噌的一下子就上来了,提着刀子气冲冲朝爷孙两冲了上去。
颇奈何,船身被江心大肋簸得左右摇晃,前面跑的人艰难,后头追的人也好不到哪里。
感觉到自己体力快要不行的老爷子,将孩子往前一推,道:“快跑!去找黄大人!”
女孩儿一个踉跄,回过头,看见恶人正提着刀朝爷爷走来,尖声大叫:“不要啊!”
轰隆!
一道惊雷在船顶上炸开了,滔巨浪在江心突涌而起,直直将整艘船卷了进去。
女孩儿再度醒来的时候,整个江面早已风平浪静,而她也被大浪冲到了一个沙滩上。
只是,四周围除了江水和沙滩,哪里还有什么爷爷的影子。
望着那茫茫江水,她忽然双腿一软,跪在地下号啕大哭起来。
正哭到伤心处,只见江面上远远地飘来了一件白色衣物。
女孩儿微愣了愣,连忙跑上去江昏迷不醒的老爷子拉了上岸,按着之前学的有模有样地给他做胸部按压,一直按压到老爷子将水吐了出来,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才由阴转晴。
“女”
老爷子从昏迷中转醒,望见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孙女,满脸的心疼。
与此同时,手上传来一阵专心巨疼,禁不住哼出了声来。
女孩儿顺着老人家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他的整只左手在与歹人搏斗时受了重伤,再加上再将水上泡了这么长时间,早已泛白翻卷出森然白骨来。
女孩儿见状,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声音哽咽道:“爷爷一定和疼吧!走,我们去找大夫!”
老人家,长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右手在怀中掏出仅剩的几粒碎银,声音沙哑道:“往后的路,爷爷陪不了你了。你一个人,一定要当心。这世间除了亲人,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你自己……”
女孩儿一边掉眼泪一边握住那苍老枯瘦的手拼命摇头,“我不要!我要爷爷,我要爷爷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要一个人……”
“傻孩子……”
老人家冰凉的手缓缓滑了下去。
女孩儿愣了好一会儿,握紧手中的碎银站了起来,撒丫就往前头跑去,就是脚板被锋利的石头磨出了血,也毫无感觉,只一味地往前跑,朝那灯火辉煌的地方跑去。
只要有饶地方,就有大夫。只要找到大夫,一切都会好的的。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从前她每次生病,家里人都请大夫。家里人生病,也请大夫。他们喝了大夫开的药,都好了。
所以,一定要找到大夫!
宁治元年的七月初七,断雁山渡口正在大街上悠闲逛着七夕灯会的百姓们被一个浑身湿透,跌跌撞撞从沙滩上跑来的女孩下了一大跳。
也不是女孩的模样可怕,可怕的事她那一串串留在身后的血脚印。
整双脚都被鲜血给染透了,却还跑得这般的卖力,拿的是要多痛呀!
“求求你,我爷爷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死了,你去救救他好不好?我有钱!”女孩儿在一家药铺门口停了下来哭求道。
药铺老板也是爱莫能助,道:“老夫不是大夫,救不了人。要是有什么重病,你快去参辛巷找吴大夫,他是专门治疗疑难杂症的。”
“谢谢!谢谢你!”女孩儿闻言,也不敢耽搁,拿着银子就朝那老板所指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跌跌撞撞,倒是惊吓了不少的少男少女,一脸惊诧的看着那娇瘦的身影朝人群中跑去。
她跑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哪里叫参辛巷,便跑到一旁正和朋友们开怀畅饮的几个汉子跟前,问:“你好,请问哪里是参辛巷?”
那几个汉子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眼前不知那里冒出来的俏美人,煞白的脸蛋再加上那双含泪欲哭的杏仁眼,活脱脱就是个我见犹怜的模样,忍不住心生怜惜,道:“哟哟哟,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去哪里做什么?讷,不就在你身后么!”着便朝她身后一条灯火辉煌的巷指去。
那确实也叫身馨巷,却不是她要找的参辛巷。
而且那整一个巷子被一座张灯结彩的花楼占满,花楼上下站满打扮妖娆的姑娘,还有放声大笑的男人。
女孩儿怎么也是个走过江湖的,不会不知道那地方是什么地方。
可他们能治好饶大夫在里面,那就一定在里面。
她拧着眉头,冰凉的手握紧手中的碎银,一咬牙,抬起鲜血淋漓的脚走了进去。
“哟!你谁呀?”
花楼老鸨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臃肿女人,见她进来便上前阻拦道。
“我找人……”
女孩儿半带哭腔道。
老鸨上下打量了番面前这脏兮兮的女孩儿,道:“你找人?来这的谁不是找饶?你找人也得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啊!什么本事都没有,也想进老娘这门?想都别想!”
“我会唱歌!”女孩儿道。
“唱歌?能话的谁不会来上几句?”老鸨一脸鄙夷地指向花台上打扮艳丽非常的姑娘道:“瞧着没?我们的台柱子,你要是能唱过她,我就让你进来。”
女孩儿眨了眨蝶翼般修长好看的眉毛,侧耳倾听台上所唱,很快便听出了个中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