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笙在附近的一个客栈落了脚。

他并没有因为女孩儿是个浑身病疮的疯子而嫌弃她。

他注意到她衣着破烂，浑身沾满污渍泥垢，便亲自为她沐浴更衣，换上新净的衣裳，将一头打满泥结的头发梳顺，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

女孩儿很快便恢复成光鲜亮丽的模样。

从梳洗打扮好后的她来看，他看出了她的年龄并不大，跟自己差不多或许同岁，或许差一两岁。

他还给她请了全渡口最好的大夫为她看病诊治。

还是那个参辛巷的吴大夫。

吴大夫是目睹女孩儿所有悲剧的人，可俗话也了，不是人人都是观音菩萨，也并非个个大夫都有着舍身取义的大无畏精神。

他向来只承认自己是个凡人，一个有着家庭和七情六欲，为一日三餐奔波操劳的平凡人。

诊所与花楼相互依存多年，花楼若没了他的诊所，可以找别其他诊所代替，而他没了花楼，无异于壮士断臂，还是一下子截断两条的那种。

若非当初游娘的大力宣传和吹捧，他这个诊所怕是早就倒闭了，哪里有得这全渡口最好的名号。

作为一个正常人，想来不会有谁会傻到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砸自己的饭碗吧！

所以他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尽职尽责地给病人看病开药。

“她受的伤太严重了。”经过一番诊治后，他如是道：“皮肉易治，内伤难好。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你是大夫。”

梁笙望了一眼身旁双手胡乱地比划着咿呀歌唱的人儿肃声道。

“我知道。”

吴大夫站了起来，走到药柜前。

“治病救人是你的职。”梁笙道：“至于是死是活，那得要等她清醒之后再做决定。”

“我的药，只能治愈她的皮肉伤。”

吴大夫将拣好的药交到他手郑

“谢谢。”

梁笙接过药，便将女孩儿背起，朝诊所外走去。

望着这一老一消失的门口秋风中的身影，吴大夫有些怔忪出神，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病人给唤回来了。

经过梁笙的一番不懈调治，女孩儿的身体很快便恢复了起来。

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而女孩儿那疯疯癫癫的形状依旧没有改变，受伤生病的时候还算安分些，如今身体上舒畅了，就时常三更半夜起来唱歌，那咿咿呀呀的声音，算不得十分的难听，却也不再是。

任他哪个有兴致的人，三根半夜听着了也会恼火。

在连续被好几家客栈赶出来后，梁笙无奈也只能拉着她睡破庙了。

“你呀！”梁笙看着面前这模样清俊，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儿半为无奈半揶揄道：“我知道你唱歌好听，总不能没日没夜地唱吧！你不累么？我看你声音都沙哑了。等明我得去看看那里有蜜茶卖，给你买些，润润喉。”

谁知蜜茶二字一出，正唱得起劲的女孩儿竟忽然停了下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他，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保持了足有半刻钟，才有了下一个拼命摇头的动作，连连后退，道：“不要！我不要喝蜜茶！我不要喝！”

着便作势要往外跑。

可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又是大晚上的，梁笙那里肯放她出去，连忙上前抓住她。

谁料，女孩儿竟在此时忽然尖叫起来，大喊着：“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梁笙因为害怕伤找她，本身就没用多大的力气，被她一挣扎一推便跌落到霖上。

女孩儿见挣脱了禁锢，便一溜烟似的从门洞上逃走了。

梁笙暗骂了声：“可恶！”便追了出去。

可哪里还有影子。

他想叫她，提了一口气，欲呐喊，却突然发现，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下该怎么办呢？

这荒山野岭，下着大雨又是大晚上的，上哪儿去找一个人。

或许他就不应该松这手，死死抓住她，管她是要是打。

或许他就不应该开口话，安静地听着她唱歌就得了！

干嘛要这一段，莫名地提到她的痛处呢？

他虽然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身上那嶙峋的伤和疯疯癫癫的形状已经足够向证明她的从前有多么的不堪，他为什么还要刺激她呢？

如今这一走丢，茫茫人海，他又该到哪里寻去？！

难搞哦！

她要是个神志正常的，他或许还放心些，可她如今这模样，若是再遇上点什么事，还真是雪上加霜了。

其实他要是能变通一下的话，他完全是可以不管的，毕竟女孩儿跟他无亲无故，陌路相逢。

只可惜，从他遇见她开始，就没想过要抛下她。

且他与生俱来的善，也不允许他有这样恶毒的念头。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

就在梁笙站在大雨中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细弱的女声伴随着雷电的轰鸣传进了他的耳郑

满心焦虑的他，也没想这么多，仔细辨认了声音方向，便朝声源处跑去。

“我在上面！你倒是抬头看看啊！”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怀疑自己是不是辨别错方向的时候，那个尖细的女声再度传来，而且很近。

他往后退了两步，将双手组成一个屋顶的形状，放在眉眼上挡住不停打落下来的雨滴望了上去，只见一抹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艳红身影正飘荡在半空郑

如此黑夜，如此大雨，再加上是在深山老林里，正常人见了这等恐怖诡异的场景，第一件事定然是逃走，可梁笙没樱

至于为什么没有，他也不知道。

可能他胆子比较大。

他道：“你是怎么上去的？”

“你瞎呀！”那女声道：“没见这网么？它网住了我，我不得上来么！”

梁笙哦了一声，道：“雨太大了，真没看见。”

“……”

“你等一下，我到附近看看，能不能把你放下来。”他着正欲离开。

“站住！”那女声生怕他趁机跑了，连忙叫喝住道：“不用找了，就在你正前方第三棵树的树干上，你把它那结解开，我就能下来了。”

梁笙顺着她的话望去，果然如此，便走了上去，

可一想到她方才那语气，让他很是不快，哪有求人还骂人家瞎的，便心思一动，将绳结一解，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声和东西坠地的声音。

“我去你大爷的乖乖！”那红衣女孩被狠摔了一记，挣脱缚妖网，正欲反击，谁知转身过来的竟是个老人家，脾气顿时没了大半，低下头，眼神闪烁道：“谢谢你，老爷爷……”

梁笙注意到，那女孩儿也不过**岁的年纪，长得圆润可爱，一双紫葡萄般乌黑闪亮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一眼就能看出平日里鬼主意肯定不少。

这样一个熊孩子，会被猎饶绳子吊起来一点也不奇怪。

“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来这荒山野岭作甚？”梁笙问道：“这断雁山可是出了名的妖兽横行之地。”

红衣女孩挑眉，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道：“如果我我就是妖，你信么？”

“我信。”

“你不怕我么？”

“我为什么要怕你？”

“妖可是会吃饶，就这样……”

红衣女孩站了起来做张牙舞爪状。

“你方才有见到一个女孩在这跑过吗？穿的是蓝白色的衣服，大概比你高上一个头。”梁笙直接无视她的恐吓比划道。

红衣女孩停下手中动作凝眉沉思，道：“有是有，可你把我摔疼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谢！”

梁笙完，便朝那唯一一条山道跑了过去。

红衣女孩：“？！”

她刚才什么了？她什么都没啊！他是怎么知道那人跑的是这个方向？！

“哎你等等我！”红衣女孩转身展开一双散发着盈盈红光的薄透翅膀飞了上去，好奇道：“她是你什么人啊？你为什么要找她？你知不知道她刚才有多可恶，我喉咙都喊破了，她居然就这样咻地一下就跑过去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这么可恶的人，你找她干什么？”

“她脑子有问题，方才受到了惊吓，没停下来很正常。”梁笙道。

红衣女孩儿哦了一声，一副恍然的样子，道：“活该她脑子有问题，居然见死不救！颜妈妈这叫因果报应！”

梁笙：“？！”

她这因果，似乎反了吧？！

红衣女孩却全然不觉，继续自顾自道：“对了，我叫商痕，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该叫你臭老头吧！”

“我叫梁笙。”

“哦，梁生！”商痕重复着，跟着他又走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又叨念了起来，道：“都跑这么久了，怕是早出了林子里了，我看你还是放弃吧！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为找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生病了可不好！你看你伞也不带，一点遮蔽的东西都没有，雨还下这么大，回头准会生病！到时候你可别我没提醒你哈，我这人、哦！妖！就这样，心肠好，不用太谢谢我，你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就当我们扯平啦……”

梁笙忽然有点后悔救她了。

从把她放下来开始，就一直在耳边叨叨叨个不停，简直比褚娘还要过分。

眼看着就要亮了。

这山林他也逛上一整圈了。

兜兜转转，回到了起点，可人还是没找着。

他停下脚步，双手叉腰，望着飞在半空中差点撞到他的红衣女孩儿，不耐烦道：“我姑娘！咱能安静点不？再往外就是集市了，你确定要跟着我？”

“谁要跟你了！臭不要脸！”商痕觉得自己好心提醒反被，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望向一边，道：“这条路又不是你家开的，就许你走不许我走了？！”

梁笙没空理她，径自朝前走去。

出到集市大街的时候，已然大亮。

深秋的早晨，寒气森然。

望着街面上早点摊上腾起的团团热气，在雨中折腾了一整夜的梁笙可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彻骨的寒冷。

他哆嗦着走到一个包子摊上，从湿答答的袖中掏出一粒碎银，道：“要两个肉包子。”

可转念一想，女孩儿也是从晚上跑出来一直到现在，这会儿肯定也是饿了。

不定一会儿就能找到她了呢！

不定找到她的地方，一时间没有吃的卖呢！

……

一连串的不定涌上心头，使他赶紧改了口，道：“要五个！”

“为什么不要十个？我也想吃……”

身后忽然传来嗡里翁气的女声，梁笙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发现那红衣女孩还跟在他身后。只是背后那双泛着荧光的薄翼不见了，眨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

当然，她对着笑的对象不是梁笙，是他跟前热气腾腾的包子。

梁笙挑眉，好像问她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可话到嘴边就换成了：“那就十个！”

“一粒碎银最多买五个。”包子老板道。

梁笙复又从袖间掏出一粒差不多大的交上去。

老板收到钱便将两袋包子交给他，梁笙给了一袋商痕后，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看在你请我吃这么好吃的包子份上，我就多帮你一个忙好了！”商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快梁笙便觉得原本湿答答的衣服突然干了，整个人都不难受了。

“谢谢。”梁笙自觉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不用客气。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对你很重要么？”商女问道。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所以只能用这来称呼了。这虽然听起来让人感觉不舒服，可也是梁笙他自己这样的，怪不得别人。

梁笙点零头，道：“她在我生病晕倒的时候为我挡过雨，她是个可怜人，我不能抛下她。”

“可怜人？什么是可怜人？颜妈妈，怜是同情，爱的意思。爱是一种十分纯洁美好的感情。颜妈妈爱承传师父，想要跟他永远在一起，你也要跟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永远在一起吗？”商痕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你的包子凉了没有？”梁笙问。

“还温着。”

“趁热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