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璟将在炎煞鬼蜮中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当然,只挑跟案件有关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案件跟商洲府有关?”萧牧道。
如果真的是商洲府所为,作为这世间少有的与昊天玉皇齐名的神只,还真是有点难办!
“不一定。”紫璟沉吟道:“我觉得很多人都有可能。阳燧、罗决、慕禾……无论是谁,做出这等残忍之事而不被发现,定然离不开那位的默许。”
众人都明白她口中所指。
而只要是那位默许的事,就是正确的事。
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这就是绝对话语权的力量!
“能找到证据吗?”一直沉默着的蓼生道。
紫璟摇头:“对方办事缜密,就是吃定我们奈何不了他。”
“可为什么偏偏是湘洲府,难道是文宣大人得罪了他?”萧牧道。
“也许吧。”紫璟道:“存在即是错误。文宣的出现,损害了某位神只的既得利益,这种事是迟早的。只要是湘洲府君,无论是谁,都逃不了这命运。”
“其实这事很简单。”
就在众人陷入无能为力的沉默时,一个男声忽然从紫璟身后的大桑树下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抹雪白的身影从树后转出。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身形高挑修长,如墨长发随意披散着,在微风的吹拂下,伴随着衣袂裙摆微微摆动着。
若撇去他脸上那半张狰狞恐怖的鬼面具不看,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也不为过,很是赏心悦目。
谁料那人忽然将自己的手抬起,放到面前脑后,将那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
那张脸紫璟在困兽之斗中早已熟视,可尽管如此,如今当他真真切切地展露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被美到了。
要知道,这桐玉宫可是美人如云的地方,无论男的还是女的,放到世间,随便一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存在。
那是一张极度女性化的脸。
烟眉桃目轻薄唇,整张脸冰冷如雕,挑不出一丝的瑕疵,难怪会被男人看上。
就算当年杨无歌不收他当影子,他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
很多时候,美貌即是悲剧!
“小辰辰!”
在一旁疯玩的风狼看见,顿时兴奋起来,一个鲤鱼打滚在地上跳起,吊着哈喇子伏身作势朝他跑去。
就在快要接触到他的时候,身子忽然被什么给定住了,在半空中保持着四脚张开的状态动弹不得。那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好恶心!”
彩娟由衷地发出感慨。
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的小妙童也看见了。
她不能说话,也给不出多大的惊喜反应,只是清澈的瞳眸骤然微缩。
这就是她救命恩人的真实面目!
她如是想着。
可为何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们明明除了那天晚上,根本从未见过呀!更何况那晚他还是带着面具的,压根就看不出他长什么样。
这感觉出现的有点莫名其妙,就像紫璟眼中的梁辰,他的忽然造访让她很是愕然。
要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高冷。
用商痕的话来形容,就是不折不扣的冰块脸。就是天颜这样自称热情似火无敌美少女,都时常被他冷到。
有时三缺一,天颜不得不将他拉过来充数,管她们在台面上聊得如何热火朝天,他都只声不吭,只充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更别说串门这事了。
哦!
她想起来了。
他还是会串门的。
就在不久前,风狼不知使用了什么法子闯进良辰殿大闹一通之后,他找来问她是决斗还是赔偿。
一番掂量之下,紫璟选择了先决斗,后赔偿。结果可想而知,她当了良辰殿将近两个月的修理匠……
只见那半张被他拿在手中的鬼面具忽然粉碎消散化为齑粉,伴随着微风的纹路飘向远方。
紫璟不是很理解他的这一举动。
这东西两百年来他一直都带着,从未摘下。
以前不知道他的事,只觉得他是故作神秘。
而这趟鬼蜮之行倒是让她理解到了他的难处,如果换着是她,她也没脸见人。
“告诉笙歌殿真相。”他道。
紫璟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她没听错吧?!
告诉沙锦,哦,不!是锦笙真相?!
告诉她真相,也就等于跟她说这两百年来苦苦寻找的心脏是她曾经最信任的那个人挖的,然后那个人还每天割她一块魂肉给他人入药,一直凌迟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光想想就觉得很残忍!
真不敢想象锦笙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而且不久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到新世界去了。
一旦离开世间大陆,关于这里的所有人和事,就真的跟他们彻底没关系了。
就算是为了桐玉宫的内部和平,天颜也不会希望她把真相说出来。
“我已欺她万年,她有权知道真相。更何况,我不想她带着遗憾离开。”梁辰道。
“就算是这样,那也得你说。”紫璟正色道:“恕我不能帮。”
这是件非常敏感的事,梁辰是知道的。
可这事他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这个勇气说出来。
或许吧!这样的他很窝囊,敢做不敢认。可他必须承认,他是真的不敢!
虽说万年已过,可他这一万年来,无时无刻不活在那一段痛苦的回忆中。
每每想起那双碧绿澄澈的眼睛是自己一手将它暗淡下来的,他就倍感心碎。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窝囊和无能为力,更恨自己的残忍和自欺欺人。
但凡当年他勇敢点,亦或着争气点,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他死就死吧!何必连累一个无辜的生灵,更何况是把自己当成最信任的人的她。
是他害惨了她,他有何颜面再面对她,甚至连最普通的交谈都成了他和她之间的奢侈。
渐渐地,他的所有悲伤与胆怯,通通化成了无边的沉默。
沉默地看着她笑,看着她闹,看着她无忧无虑活着的每一天……
曾经往事历历在目,就是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她临死前的神情,她就是到死都还相信他,从未想过他就是那个把她害得最惨,伤得最深的人。
她说:“梁辰哥哥,我可能撑不下去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下一次,无论谁给我糖,我都不吃了,我只吃你给的……”
他抱着她泪如雨下,想点头。可她明明没错啊!错的是他,为什么要让她道歉呢?!为什么要心安理得接受她的道歉呢?
他想起了一直放在心口上的猴形麦芽糖,连忙掏出来。
可哪里还有什么糖模样,全成了糖坨子,又丑又难吃。
他将它放到她渐趋虚弱的手上,道:“你要的糖我给你带来了,你看看!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啊!”
然而,怀中人儿双眼紧闭,再无一丝反应。
望着她身上那累累伤痕,以及随时会消散的魂体,他绝望大嚎!
可在这冰天雪地里,又有谁能理解他心中的悲伤?!
“别傻了!她死了,是你杀的。”一旁的杨无歌道。
他是亲眼目睹这场悲剧的人,也是悲剧的缔造者,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蝼蚁性命,何足为惜!
在他眼中,影子的行为幼稚至极。
居然对一只妖动了真感情,为了这畜生,还想着背叛他!简直可笑!
难道他忘了当年的自己有多狼狈了么?要不是他大发慈悲将兄弟两收留下来,签订生死与共的影子契约,想必他们早死了,哪来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他杨无歌的影子,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找不到机会。
这些年他带着他修炼,与他一起游遍天下,给了他几乎所有想要的东西,居然比不上这刚认识不到两年的妖!
果然师父说得没错,这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养不熟的东西,还是早些让他消失得好。
“我们解约吧!”
未等杨无歌开口,影子便率先把他的心声捅破。
杨无歌微愣。
他是疯了不成?影子契约有规定,影子单方毁约无异于自寻死路。
哦!他想起来了!他的弟弟,他唯一的软肋梁笙已经不在了。
没了软肋的人,自然无所畏惧。
对于无所畏惧的人而言,死亡的威胁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甚至于他而言,死亡即解脱。
想要解脱?没这么简单!
如他人愿可不是杨无歌惯有的作风,更何况影子已经萌生出背叛他的念头,甚至还想要杀了他。
他们已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又怎能让仇敌好过呢?!
“如果我说不呢?”杨无歌道:“只要我不同意,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影子。无论你单方毁约多少次。”
言毕,他嘴角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永远只属于他。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绝对的胜者,苍生于他皆蝼蚁!
当然,影子最后还是脱离契约了。
只是这脱离的方式,有点残酷。
用永生永世的阻断轮回,去逃离一个人的束缚。
而在这看似自由的一万年里,他不知不觉间,早已彻底沦落成了影子,如影随形。
她开心的时候,他在远远的看着她,她伤心的时候,他也在远远地看着她。
在危险降临之前,他会尽全力帮她解决,在有人对她萌生出歹念的时候,他会让那个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会远远地看到有一个对她背影痴迷的身影。
只可惜,对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就算有时候感觉到有人跟踪自己,也只把那当成了错觉。
这些年来,锦笙一直觉得自己有疑神疑鬼的毛病。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自己。可每每转身回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是。
她自认为这些年的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能躲过她感知的人寥寥无几。
而真正到了她这个阶段,又或者之上的高手,哪里就那么闲没事干天天跟着她偷看。
她把这些事告诉天颜她们,天颜只道让她别想这么多。
烦恼少了,疑虑自然也会变小。
锦笙深以为然,并愉快地接受了她的建议,只当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近年来,她之所以会突发兴起去找心,是受了元怜的鼓动。
而元怜之所以会鼓动她则是因为桐玉宫的牌九生活是在是太枯燥无味了。
不管是人还是略,总得要找些事干才行。
元怜一听到好姐妹的心很可能被盗了,顿是来了兴致,吵嚷着要去给她找回来。这一找就是数十个年头。
最近她们倒是把目的地给选对了耆洲!
其实她们有没有真的去找心没人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紫璟都觉得她们是打着找心的名义去各个世界游玩来着。也只有梁辰清楚,锦笙还是很希望能找到。
找到那颗心脏,看看自己身上一直空缺的到底是什么。
记得有一次,他听到她对元怜说:“我总觉得忘了什么,可我又想不起来了。我觉得在那颗遗失了的心脏里头,很有可能有我忘了的东西。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找回来看看不就得了!”元怜倒是一副看开所有的神情。
她自然是看得开的,毕竟她想找的那个人在一千年前就已经找到了。
没有了执念,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有没有心脏对略族而言都无所谓。
他们不靠那玩意存活。
只是有时候感觉那地方空空的,想要找点东西填满罢了。
总而言之,来这之前的他挣扎了很久。
他到底该不该让她知道真相。
一旦告诉她真相,那么,他的凶手身份也就跟着暴露了。
作为一个刽子手,杀人犯,他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她。
或者,他应该以死谢罪的。
紫璟他们的讨论,他偷听了许久。
那句话的出口,几乎要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只是,他还是被拒绝了。
没人愿意当这替罪羔羊。
他低下头,沉吟半晌,满目忧伤道:“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风狼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彩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落在它头上,一脸幸灾乐祸地高歌:“活该!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