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湖坐在其中一根凸出的树根上，头微微扬起，目光望向遥远的星空。沁雪忽然愣住了，这情形……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伏龙寺里也有一棵黄果树，虽不及这棵这么大，但也很可观。有一年夏天，她跟着父亲去了丰照城。那一晚，她随父亲在寺里做法事。趁父亲不注意时，她偷偷地溜了出去。在寺里找了一圈后，最后在那棵黄果树下找着了北斗。当时，北斗也这样坐着，用这样的姿势眺望着星空，神情专注又向往。

风一过，几片黄叶落了下来，白湖忽然伸手接住了一片，放在鼻边嗅了嗅，像是在嗅闻叶子里的某种特别的味道。

脑海中仿佛有道惊雷劈下，沁雪瞪圆了眼睛，全身汗毛根根直立了起来！怎么会？他怎么会跟北斗有同样的动作？记得那时在黄果树下，北斗也伸手接住了一片金黄的叶子，放在鼻边轻轻地嗅吸。北斗说叶子里面藏着秋天的味道，很好闻。她也曾试着闻过，但始终闻不到北斗所说的秋天的味道。

幻影又出现了，白湖变成了北斗，仿佛回到伏龙寺里的那棵黄果树下，金黄的落叶飘飞，穿着一身月白色僧袍的北斗微微扬起下颚，带着一点点憧憬地仰望着星空。

不！这是幻觉，是自己太过思念北斗，错把与北斗相似的白湖看成了北斗，这是一种假象，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北斗呢？我那颗最闪耀的星辰在哪儿？

心急慌乱地想去寻找天空中的北斗星，却不小心绊了一下，猛地摔了下去。额头不知撞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上，她顿时感觉头晕目眩，站不起来了。但很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扶到了旁边树根上坐下。眩晕感消散后，她渐渐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银光闪闪的面具下有张白皙的脸，一双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正担忧地看着她。她像被海蜇蜇了一下似的，忽然推开了白湖，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你……不要动……”白湖语气里透着一丝着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湖的面具，忽然很后悔那天晚上没听夜娘的话把这面具给摘下来。若是那晚看过这人的真面目，也许自己就不用这么纠结烦躁了。她的星星在天上，可为什么地上却有个人和她的星星这么相似？

“你……怎么……了？”

“你一定要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吗？”她问。

“呃……是的。”

“因为火烧坏了你的脸？”

“是的。”

“能摘下你的面具给我看看吗？我不介意你的伤。”

“不……”白湖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来，“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逼上一步道。

“不行……”白湖继续往后退，明显有种担心。

“一个人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要么是脸毁了，要么是不想让熟悉自己的人认出自己来。殿下，请问，您来鹿城真的是为了游学吗？”她又再逼近了一步。

“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也许吧，也许真是喝多了。”她脚步一顿，眼中忽然落满了忧伤。

“回去……”白湖劝道，“歇着……”

她一屁股坐了下去，用袖子捂住了脸，眼泪涌出，全被袖子浸没了。她不想别人看见自己哭，自从北斗过世后，她也没再哭过。但今晚，眼泪像不听使唤了，造反了，就是要在这一刻跑出来和她作对。她觉得自己真像个傻子，还在做着北斗会出现的美梦。其实一直以来她没有完全接受北斗已离开的事实，没有。

“也许……”白湖那沙哑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你真的……喝多了……可以的……话……哭出来……比较好……人……哪里会没……烦恼呢？我也……有烦恼……给。”

白湖用手碰了碰她的手肘，她从衣袖缝隙里看见白湖递过来了一只埙，古朴的黑色，温润雅致的造型。她被这只小小的埙吸引了，伸手接了过来。像细沙匆匆滑过的手感让她爱不释手。但她不会吹，望向白湖问道：“殿下会吹吗？”

白湖点点头，拿过埙放到了唇边，毫无征兆，也没有前奏，一股穿透黑夜的低沉而又悠扬的埙声忽然就来到了她的耳边。她如同吃下了最甘甜的酒，整个心田都是舒畅的。那些沉积在心里的忧伤和困惑像被埙声击碎了似的，一点点散进了风里，随风而去。

夜忽然变得好宁静，连头顶上沙沙作响的落叶声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静静地聆听着白湖的埙声。

临走时，白湖将埙送给了她。

第二天清晨醒来，透过纱帐看见了桌上那只埙声，她才猛然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感觉那像是一场梦，特别地不真实。

白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一迈进玲珑曲的大门，掌柜就迎了上来：“薛幕令这么早？是约了人吗？”

“待会儿会有个人来找我，劳烦您把他带到我这儿来。”沁雪说完跨过小桥往自己熟悉的那间隔间走去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名伙计领着一个穿灰色衣裳的男人来了。男人弯腰钻了进来，顺手将门关了，然后才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那顶笠帽，露出了齐整短平的头发。

“忽然把你叫来，没有耽误你什么事儿吧？”沁雪将茶盏双手递了过去。

“你忽然叫我来一定是有急事，再忙我也得来啊。”男人很有礼貌地接了过去。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啊？”

“白湖。”

“白湖？你为什么想查他？”

“眼下我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对这个人很好奇。”

“这个……他是白象国的人，白象国离我们明照国很远，一时间恐怕无法给你答复。”

“这我知道。我不介意多等等。”

“那好，那我会尽快安排人去白象国。”

“辛苦了。”

“哪里。比起你，我做这些事根本不算辛苦。你要与六安王周旋，一定要多多小心。马盛两兄弟那件事后，六安王在陛下面前更能说起话来了。有传闻称，陛下可以会为六安王再添封号。这个六安王不知道耍了什么花招，竟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可惜我一直查不到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