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洗娘说得有点激动了，微微喘息了起来。沁雪让她起来，坐到旁边绣墩上去，喝口茶再慢慢说。她咕噜咕噜地灌下了半壶茶，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茶水，又开始继续说了——

“奴婢当晚跟迷失了心智一样，糊里糊涂的，完全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满脑子都在幻想苏旺跟另外一个婢子好上的情形。现下想想，当时一定是中邪了吧？奴婢就这么逛啊逛，专往偏僻的地方找，因为觉得那样的地方可能更适合偷情。所以奴婢就在那些阁楼啊，小园子小树林子，不常有人经过的回廊啊这些地方找。找了好久，奴婢也累了，浑身也汗透了，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歇一歇。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回廊有了点灯光，像在黑夜里飞得很平稳的萤火虫，从回廊左边移向了右边。奴婢怕被人发现深夜还没回房睡觉，就赶紧翻出了回廊的栏杆，栏杆外面是个小池塘，池塘边长着很深的野薏仁，足够把奴婢隐藏起来。”

“来的人是谁？”

“奴婢起初没敢看，因为怕被发现。可后来才察觉到他们绕了半圈往这边回廊来了。那萤火虫似的灯光慢慢地朝奴婢这里来了。奴婢透过野薏仁间的缝隙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苏旺，而另一个根本看不清楚。”

“为什么？”沁雪稍带疑惑地问。

“因为那人穿着很厚的斗篷，帽子把嘴巴以上的部分都遮住了。但奴婢看到了她的胸，所以可以断定她是个女人。苏旺打着灯笼，很殷勤地为那女人照着路。奴婢当时可气了，真恨不得立马跳出去抓住苏旺抽两巴掌！但奴婢一想到自己也是有男人的，不敢把事情闹大了，也就没这么做了。”

“他们就没聊点什么？”

“说了。我听见苏旺说：‘您小心点脚下，慢点，这儿有台阶！’那个苏旺简直一副狗腿子的样子！那女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对苏旺说：‘灯笼给我吧，我自己出去。’苏旺还不放心：‘这么晚了，还是让小的亲自送您出去吧。’女人很坚持，伸手拿过灯笼说：‘这里我很熟悉，不会走错路的，你回去吧。’苏旺赶紧把灯笼递了过去，说了声您小心点就转身走了。”

“后来那女人走了吗？”

“没有，那女人拿着灯笼刚往前走了几步，苏管家就从对面来了。很奇怪的是，苏管家见了她居然行起了礼来，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公主呢！在这府里，苏管家只对公主行礼的。但听声音，绝对不是公主！”

“他们说了什么？”沁雪忽然有点紧张了，预感到有好东西要出来了。

“苏管家说：‘没想到您今晚会过来，您怎么不派人来说一声？’那女人说：‘我只是忽然想过来一下，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苏管家又说：‘那我这就送您出去。’那女人又说：‘那个景宁什么时候回来？手札和书信我已全部放入了暗室，你回头去看看，看摆放得是否得当。’苏管家说：‘前天收到公主的一封信，说会在半个月之后回来。您其实不必担心，就算公主回来了也不会察觉到暗室的存在，因为陈梁王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她。咱们依旧可以在暗室里碰面议事。’那女人点了点头说：‘你做得很好，苏管家。你是忠心不二的人，鹿神之灵会永远护佑你的。好了，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出去。’说完之后，她就走了。”

“由始至终你都没看见过她的样子？”

“没有。”浣洗娘摇了摇头。

“若再让你听她的声音，你能否认出来？”

“恐怕有点难，她的声音除了轻柔之外没别的，和大多数温柔的女人说话一样，而且过了这么久，奴婢很难辨认得出。”

“你事后问过苏旺这件事吗？”

“奴婢没问，奴婢不想多惹是非。直到后来苏管家和苏旺被当做黑鹿灵抓走后，奴婢才意识到那个女人很有可能也是黑鹿灵。这样一来，奴婢就更不敢说出来了。”

“你再好好回想一下，毕竟当时你在暗她在明，她身上没有一点特别的东西让你记住吗？”沁雪仍不肯放弃，鼓励浣洗娘再想想。

浣洗娘低下头去，努力地回忆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用似确实又不敢确定的口吻对沁雪说道：“那么……气味儿……算不算？”

“你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了？”

“当时她走得很慢，从奴婢身边过的时候正好一阵风刮了过来，风带过来了一点点香气。不知道是池塘边上的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香气。但奴婢刚才想了想，那池塘边上没有种花草，附近也没有冬天会开花的腊梅或者其他花树。想来，那香气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的。”

“什么样的香气？”

“说不出来。是一种很好闻的香气，不像外面卖的任何一种香粉，很特别。在她走了之后，奴婢就没再闻到过那样的香气了。”

“香气？”沁雪身子往椅背上靠去，眉心颦成了个川字，“又是香气……上一次提到香气是什么时候呢？哦，对了，是在金昌茶局里的时候。那些账本……有异香的账本……都跟香气有关，怎么会那么巧？啊，有了，我有了个办法。”

再去金昌茶局时，那里已经易主了，但掌柜还是那个掌柜。金掌柜告诉沁雪，尹氏把茶局卖了之后就带着儿子搬走了。至于搬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沁雪问起那些账本的去向时，金掌柜摇着头说已经全都给烧了，因为尹氏留着也没用，带着又嫌累赘，所以就给烧了。沁雪有点小小的失望，她原本还想找一两本带香气的拿回去给那个浣洗娘闻闻，看是不是一样的。

“你找以前的账本是吗？”金掌柜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驿馆的白湖殿下曾经拿走过一本，你可以去找找他看。”

这话提醒了沁雪。白湖当时对墨里的那股香气那样痴迷，应该会带一本回去细加琢磨的。可这个时候去找他，合适吗？若被孟召那个疑神疑鬼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怀疑她和白湖有什么阴谋。所以这个时候去找白湖很不明智。她只好作罢，离开了金昌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