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宿清怡醒来,屋子里反而安静了下来,她躺在娘馨香温暖的怀抱里,觉得飘荡了几十年游逛了几千年的无依无靠都有了归处。
屋外瓢泼似的大雨还下着。
宿清怡想起了梦中风雨扶疏的古旧庭院,想起了她观雨玄妙空芒的顿悟。
想起了坐在屋檐下度过白日黑夜的竹椅。
她累的挪一挪脑袋都不想,便静静的听着屋外雨水落在地面,落在屋檐,落在树梢的不同声响。
然后攥着娘的衣角睡着了。
她这一睡只是灵魂的极度疲累,却把张氏吓了一跳。
等她张氏缓了神意识到女儿已经脱离最危险的时候,才缓了口气出来揽着气息虚弱的女儿哭笑不得,又哭又笑。
年纪大了的老太太瞧不得哭哭笑笑,便起身:“青鱼儿也醒来了,让人进宫去再请太医来,我这老骨头回佛堂了。”
站在一旁瞧了许久的大夫人轻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可怜的清儿到底是让弟妹叫回来了,哎,这样我也就放心了,等着我回去把那只收在库房里的老山参找出来,给弟妹送来,清儿补补身子用。”
张氏礼数周全的应了话,送自己婆婆,又送大夫人,却依旧紧紧揽着女儿不愿松手,不肯离开一步:“多谢娘与兄嫂怜清儿。”
老夫人摆手,大夫人道:“你好好照料青鱼儿就是,别的都不必担心。”
这便一行人离去,西苑便更加安静。
张氏小心的放平宿清怡的身子,她还在起热,但比起之前好了些。
皇宫尽盖琉璃瓦,金碧辉煌龙凤卧。
这一日盛夏大雨天,宿府两番劳动太医院,饶是正在御前论术的宿家大老爷宿含海也已经知晓了消息,甚至这事情还是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当场说来的。
“宿司事,你府上今日两度请玉牌,求御医入府,你可要回去瞧瞧?”
太极宫两极大殿上,除了衡国皇室坐在高处,殿上东边坐着玄星鉴一众能人,西边坐的却是外邦高手,方外高人,老少各异十余位,更代表玄修一道四方势力。
大殿中心摆着一副棋盘,坐东面西的是一个穿着
宿含海身着大袖紫衣,头戴银冠,明明年纪也才三十有余,头发却是花白过半。
修玄的宿家三代人好像都是如此,越是修为高深,越是头发花白的快些。
执者棋子的手在空中悬了几息落在棋盘,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这棋盘是黄玉盘,棋子是墨白二色玉子。
色泽莹润,质地细腻,放在天下何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轻易拿来五方论道,自然显得衡国面上有光。
这一子令对面青年儒生绷紧了面色,脊背也更僵直几分,盯着棋盘蹙眉思索。
宿含海见状嘴边带着微笑,拱手回话。
“回禀皇后娘娘,微臣二弟留一女儿在世,生来体弱多病,家母两度请玉牌正是为了给这孩子治病。”
皇后点头:“不错,头一位御医去了又回来,说是不好,如今你府上说已经转好,看来是太医医术的问题,所以本宫又派了御医署医术好一些的颜沐过去。”
宿含海更行礼拜谢:“微臣谢皇后娘娘圣恩。”
皇后微笑:“大人为国效力,本宫自当多照料些,让大人无后顾之忧才好。”
皇帝也笑:“不错,宿含海如此,玄星鉴人人皆是如此,你等只要尽心尽力,莫要慢待了四方高人。”
坐在东边的玄星鉴齐齐拜称:“臣遵旨。”
西边坐着的一群装束各异姿态不同的玄修只是,参差不齐的道谢:“谢衡皇盛情。”
其中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倒是问起宿含海:“宿道友,不知你家中侄女叫什么名字?”
这老头是此次前来论道之中修为最为高深的一位,待午后会有玄星鉴主官亲自应对,老头称一句道友,宿含海自然不可能真的当成平素好友说话。
他客气道:“周前辈,我这侄女名清怡。”他并未讲具体是哪两个字。
姓周的老头大袖遮手暗自掐算了一息时间抚着胡子笑了:“天地含清气,周游自得怡,昨夜大雨滂沱,我便感知似有不寻常,原来是一尾青鱼遇天水化龙鳞,当入天门啊。”
词语一出满堂震惊,又是天水,又是龙鳞,便是不通玄妙的帝后都隐隐明白其中厉害。
宿含海更甚,他喃喃道:“周老高见,这女孩儿乳名正是青鱼儿。”
这姓周的老头便叫做周游,道场正在天门山,他这话里话外皆是收徒之意。
还未与玄星鉴主官论道的周游起身拱手:“衡皇,这女孩儿认了老夫为徒,一身病气自然消去,时辰正好,老朽得去。”
玄星鉴主官赶忙起身,他等了十多年要论这一局,怎么可能如今任由这家伙脱逃:“周先生看中,微臣也未尝不喜,不妨与周先生同行。”
周游撇他一眼,心说:谁愿与你同行了?抢我徒弟去的?
这边正僵持,棋盘前的青年儒士将棋子丢回盒中道:“小生不才,此局败与宿道友。”在这一群人围中下棋哪有去瞧老周游收徒弟有趣?
宿含海赢了棋局神色反而不见轻松,对方这一副急不可耐的情形算怎么回事?
周游与玄星鉴主官的论道才是压轴的精华所在,他二人跑了,这宫殿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时间整个大殿人心浮动,西方坐的一群人各个想跟去看热闹,东边坐的也未尝不是这般。
皇帝思虑了那小孩还在病中不好唤上大殿来。
这时他最宠爱的明月公主道:“父皇我也想看看青鱼如何化龙鳞,一起去吧?”明月公主也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儿,正是好奇心强的时候,刚刚论棋无趣急了她一直在跑神,倒是只将周游的话零碎听了两句。
她甚至都没明白众人说的是人,而非她要看的一尾水中游的鱼。
皇帝闻言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摆驾宿府就是。”
明月公主高兴了,窝在皇后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母后,龙鳞长什么样子啊?鱼长龙鳞岂不是奇奇怪怪的?和马长了鹿角一样?”
在场皆是玄修之人,心知二者皆是龙,却无人出声。
倒是周游瞧了这小姑娘一眼,若非这一场大雨,他会考虑在论术结束后带这明月公主回山门。
有了这一场雨,便是珠玉在前。
但听了孩童稚语,又觉得未必不是两珠皆明,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