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馆时间到了,于一在馆里逛了一圈没找到能搭把手的活计,便和迎宾的小厮一起站在门外,顺便还能瞧瞧街面上的热闹。
于一更小一些的时候,是不准在门外这个位置的,估计是于亭山怕她小小的个子被人掳去了。即使如此还是不能阻碍于一的好奇心,所以偶尔找着机会便会溜出来站会。
于一还和以往一样,只站在迎宾小厮的身后,找了个视角不错的地方,左晃晃右晃晃地瞧着街上的光景。
客人一波一波地来,于一在后面偷着懒,正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这时候不得不感谢渐暗的天色,几乎不会有客人会发现自己。加上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小厮们排成一排,正好把于一挡住了。
“你们有没有瞧见……”于一正低着头把弄着块造型异常圆润的石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亭亭姐,两人刚好眼神相汇。她应该是向迎宾的小厮打听自己,于一对亭亭笑笑随即站起身来,亭亭错开众人,一脸焦急地小声说道:“我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啊,姑娘让我来寻你。”
于一疑惑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姑娘说让你先去她的屋等她……”亭亭正解释着,她们面前的众人不知为何一下子轰然上了前。两人不知所以,都瞧着前面的动静。
于一掂着脚瞧见一行女子站在梧深馆的牌坊下面,还未到大厅前已经被小厮们围住,小厮们并未直接阻拦,只是脸上堆着笑与来人保持着一些距离,更像是对峙。
仔细瞧去,那一行人打头的是一名身着华丽的女子,其后排布着四五个丫鬟。于一瞧见这样的阵势,心里紧张了一下,不过就被随之而来的兴奋盖过了。这样的场面,那肯定是来“寻人”的了……
于一自小在梧深馆长大,这样的事自然是见惯了,只是这回视角视角极佳,自己竟能占个前排观“站”的好位置,只可惜了身高不够,瞧不清来人的脸。正想询问一旁的亭亭姐,亭亭一手揽着于一想往大厅里走,嘴里说着:“怪不得姑娘叫我来寻你,原来是这位来了,快走快走!”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再瞧一眼,”于一够着脖子还想再看看,“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诶,梁叔来了……”
亭亭不管于一在说些什么,揽着于一就进了大厅,躲在门边,小声说道:“这回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了,我们还是躲着点吧。”于一听罢,更是好奇,问道:“怎么个不简单了?”
亭亭看了看周围,皱了下眉,说道:“你还是一会儿去问姑娘吧。”
于一见状,眼瞧着门外的热闹,心下想着: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之前有来‘来寻人’的,大多都是梁叔或者管事见了,奚落几句劝说几句就了事了,那些女人许是没来过这样的场面,大多也‘听劝’的,偶有哭得梨花带雨走了的……但也不至于连门都不让进的,今日看来是有大热闹瞧了!
话说梧深馆外的那一圈人中,此时走出了一位中年男人,自然是“和事佬”梁叔。于一瞧不清梁叔脸上的表情,但是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笑容满面,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
“原来是夫人驾临,未曾远迎,是梧深馆的过失了。”梁叔拱手朝带头的夫人举了一躬。
那夫人脸色一动,想开口说什么,又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也不同你多说,去将那位请出来吧。”说完也不瞧梁叔,抬头看了一眼梧深馆的牌坊,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便迅速藏了起来。
“夫人说的是哪位?”梁叔依旧脸色如常。
那夫人眼光如烛瞅向梁叔,说道:“你这是同我装傻,我来了几回了?或者……还是再由我差人去‘请’!”
梁叔依旧笑着,脸色稍稍一动,慢悠悠说道:“梧深馆开门迎客,在这虞州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客来客往,也怕不止百数,哪是我记得住的。”
“呵!我找的是何人,你心知肚明,”那夫人盯着梁叔,语气都有些不稳,“你梧深馆店大,那我差人去找。”说完一招手,周围晦暗的夜色里竟窜出了十多个影子,仔细一瞧,原是十多个家丁打扮的男子。
于一心里一喝:这位果真‘来者不善’!
亭亭把于一拉回,悄声说道;“又来了!我们先回吧。”于一瞧了亭亭一眼,原来这位夫人不是头一回来啊,果真比以往来的那些有经验多了。
于一看了大厅一眼,因为被巨大的屏风一拦,加上馆里的乐声,大厅里一切如常。随即扒着门同亭亭说道:“亭亭姐,你猜她的人厉害还是梁叔的人厉害?”
亭亭一时无语,看着于一这不打算挪步的模样,心想着这回怕是要被姑娘教训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门外。
梁叔脸上虽是笑着,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拱手说道:“夫人息怒!梧深馆不过是个供人休息的闲散地,若是夫人想来自然是来得的。只是,夫人来寻人,也不说是何人,这可让我难办了”。
“你不用装模作样,既然他干得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那夫人应是被激怒了,招了招手,周围的十多个家丁就欲上前。
梁叔身旁的小厮们均脸色一凛,梁叔示意,大家微微后退了一步。“梧深馆一直安分守纪,夫人却百般刁难。我已然说了,若是要寻人,夫人可自行去寻,只是这些外人,怕是不必了!”梁叔语气少有地有了些戾气,刚说完,梁叔身边突然涌出十多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小厮们倚势后退。
黑衣人一出,视线更是被挡完了,于一一皱眉头,心里却是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终于又瞧见梁叔的打手帮了!
亭亭又扯了扯于一,于一依旧不动如山,随即便认命一般叹了口气。于一视线被挡,便走上前了几步,亭亭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上前。两人不敢离得太近,只清楚地听见谈话的声音……
“你们这种……龌龊之地,哼!”那夫人脸色鄙夷之极,像是一口吞了个什么腌臢玩意儿。
梁叔轻笑,说道:“梧深馆是个买卖地,自是有人稀罕来。夫人不愿进门,那站在这又是何意?”
那夫人被戳到痛处,脸色再也绷不住,怒道:“你!……”,声音都高了些,“如此,你将那不知廉耻的娼妓叫出来,我便问问她,这里有什么让人‘流连忘返’的!”
“夫人此话怕是有失偏颇,恐怕是要问问您家里那位更为妥帖。”此话一出,黑衣人让开条道,袁姑带着一元和三元走上前去。于一头一缩,自己竟没发现袁姑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再一看二元还站在自己身前,心想:这下果然是难办了,连袁姑都出动了!
袁姑笑得花枝乱颤,眼神却是冷得吓人。那夫人瞧了瞧来人,像是只用鼻孔出气,怒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众人心里均嗤之以鼻,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想来这夫人真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
“吴夫人,您在我这馆外大呼小叫,口口声声寻人却不知寻的是男人还是女?”袁姑笑盈盈说着,手中扇子一打,感觉身周顿时多了些香气,不等那吴夫人说话,便接着说道,“如是寻男人,您在这喊那人,我立即将馆内乐声一律停了,那人定能听见。”
吴夫人听了前句,正想开骂被噎了一口气,后句乍听上去是给自己排忧解难,可是只一想,谁人听不出是在损自己。大家都是明白人,若真是在这里将“哪门哪户”如此宣扬出去,后果怕是难以想象……
袁姑见吴夫人这一脸吃瘪的模样,等了许久不见答复,便说道:“哦?吴夫人莫不是寻女人?梧深馆向来没有女客,那便是……寻我这的女妓了,”袁姑笑得眼睛似乎都瞧不见了,摇着手里的扇子,“莫不是,吴夫人想来梧深馆取取经?学学怎么留住男人?”
吴夫人脸色虽没好过,此时一瞬就变得白刷刷的,一时竟没有接话。袁姑依旧一脸耐心地瞧着眼前人,像是真的在等对方回答。
“你!什么意思……”吴夫人心里像是过了四季,才开口就发觉自己不该这么说,只是话已出口便是覆水难收。
袁姑一听,不似之前笑得张狂,稍微收敛了颜色,“啪!”袁姑收了手里的扇子,抱着手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肩头,也不说话,轻笑着看着吴夫人。
吴夫人心知自己不该说这一句,难道要这老鸨真的说出,是因为自己留不住男人,才会让男人来寻妓……虽说已经准备受辱,可是瞧着面前人的模样,吴夫人心里更是狠狠一痛:连这老鸨都像是一副识趣的模样!对比起来自己更像个跳梁小丑……
“那便不打扰了!”吴夫人的每个字都像是用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径直转身走了,其身旁的其余众人愣是慢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随即赶上吴夫人的脚步走了。
梁叔一挥手,打手们退下,一瞬的功夫,馆外就只有袁姑几人和站在门边的于一三人。于一方才可是直对着那吴夫人,差不多也将其脸色变幻收于眼底,而馆内虽然乐声不断,但于一自小习惯了,便能在乐声中辨出谈话声。所以方才除了瞧不见袁姑的脸色,已经把这场“纷扰”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却不是很明明白白。
袁姑和梁叔低语了一阵,回头走了过来,瞧见于一还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站在原地,脸色一正,说道:“以后还是离这样的热闹远些。”语气不重,可是于一听出了其中的警告意味,随即点着头,正想说话就被一旁的亭亭牵着走了。
两人穿过大厅,大厅里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根本无人发觉馆外出了什么变故。于一被亭亭牵着走在上楼的楼梯上,瞥了一眼大厅出入口处那一幅巨大的凤舞九天的屏风,心想:安的这屏风,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