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静静地躺在“贝卡仓”内,透明的仓盖上有一个弧形的银色金属条在来回移动。
贝卡仓是上层流社会贝卡空间站的产物,有全面检测身体状况、修复各种损伤等作用,经过两分钟的等待,金属条在仓盖中间的位置停下,说明检测结束了。
安迪仔细看完检测报告,对站在贝卡仓旁凝视着桑沐的莫斯说道:“小姐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有肚子饿的生理表现,小姐离开的这段日子应该都没能好好吃饭。”
静默了好一会后,莫斯才开口道:“去准备点吃的,另外,把外面那个人的详细资料整理给我。”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桑沐,而且之前听安迪说起,那个人在C3区域还挺有名气,安迪对他的评价也颇高,这引起了莫斯对诺亚的兴趣。
虽说生活在下层流社会的人都是身为地位卑微的存在,但当中也存在着可塑之才,毕竟有不少人都抢着要跻身高层社会,激烈的竞争中产生的赢家往往拥有强大的能力,这种能力有时候甚至比高层社会的人还要强大。
所以在下层流社会拥有名望的人往往会得到监管者的注意,有机会经过监管者的提拔进入高层社会。
从下层流社会引进的人才和高层社会产生的人才有着两极分化的特点,高层社会因为社会形态稳定,几乎没有武力冲突,在安稳的生活中产生的人才普遍都是技术型的;下层流社会因其特殊的人文生态,被引入到高层社会的往往是战力极强的人,当然也有少部分以经商起家,最后步入高层社会的例子,比如西泽拉,而凭借自身学识技术进入高层社会更是极少数而已。
“需要让他留下来吗?”安迪问。
莫斯微微摇头,深凝的目光始终是注视着熟睡中的桑沐,平和的语气却让人感觉冰冷,“不用,反正随时可以找到他。”
此时的诺亚,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来回走动,时不时看向那庄严肃穆的洁白城堡,又时不时低头看着地面,他现在只想赶紧拿到报酬,然后去买一个他很久之前就想试一试的东西。
安迪离开后,莫斯突然问道:“她对移植神经网络芯片有多抗拒?”
房间里只剩下莫斯和辛泽安妮,莫斯当初选择让辛泽安妮做桑沐的家庭教师,就是因为辛泽安妮是一个塑意者,她可以在教育的过程中为桑沐塑造良好的意识形态,也可以让莫斯时刻了解桑沐的意识。
塑意者可以理解为是现在的教师,只不过塑意者不传授学识,而是负责塑造一个人的意识形态,在塑意者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孩子不存在叛逆期的概念,而且孩子的意识形态会趋近于其父母,也就相当于父母利用塑意者控制着孩子的成长。
这种现象在高层社会是很常见的,这样一来,即便是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孩子也不会因此变得懈怠纨绔,而且意识形态趋近于父母,可以减少由于意识形态改变而产生的分歧和不稳定性。
统治阶级的政客所极力推广的“塑意教育模式”就是为了减少因为意识形态转变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将下一辈人的意识形态固化以后,不稳定性就会大大减少,世界就能像现在这样,稳定地、始终如一地发展下去。
至于学识方面,因为人脑的进化和神经网络芯片的普及,人对信息的接收和吸收接纳能力都很强,通过植入信息再加以理解即可,不需要任何的教育过程,所以“学校”的概念也彻底被抹除了。
辛泽安妮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柔声说:“比起让她吃葱花还要更抗拒。”
莫斯那肃杀的表情变得柔和,这时候的他显得和蔼可亲,脸上的褶子和皱纹这才令他有了些许苍老感,总是冰冷严肃的他,只有在面对桑沐的时候,才会表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温柔。
在“爱情”的观念被极大淡化的这个时代,能拥有一个深爱的人是很难得的,莫斯的爱人曾经是他在战场上的战友,两人出生入死,在战争结束后结成连理,可是在生下桑沐的时候,她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可以为她塑造意识,不过这需要比较长的一段时间,让她自愿去移植神经网络芯片。”辛泽安妮一边说一边轻步地走到莫斯身旁,用与莫斯一样的柔和目光看着沉静的桑沐,就这么看着贝卡仓中的唯美恬静,似乎自己的心也随着沉寂下来。
美好的事物总是惹人喜爱,尤其是像桑沐这样纯天然的美,即便是基因编译工程的产物,但也比那些机械表皮更为真实。
“不用了,她不想做的事情,不做就是,我答应过艾拉,要让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莫斯的决定让辛泽安妮感到意外,因为莫斯的意识形态是一个很看重身份地位的人,而一个人的脑量波级别和身份地位有着极为重要的关联,脑量波级别低的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获得高等的身份地位。
“那以后……怎么办?”辛泽安妮褐色的瞳孔里透着忧愁,未来桑沐要继承塔尼基家族的一切,但如果到那时候,她的脑量波级别还是只有D级的话,上面那些人肯定是不允许的,塔尼基家族是保护桑沐的盔甲,若是因此落魄的话……
想到这个层面,辛泽安妮又提醒道:“现在要塑造意识已经比较困难了,等小姐继续长大,塑意的难度只会变得越来越大,而且那个时候再给小姐塑造逆向意识的话,会对她原有的意识形态造成极大的影响。”
辛泽安妮从小陪伴桑沐长大,她为桑沐塑造的意识无非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社会形态的认知以及对自身价值的认知等最基本的认知意识,目的是让桑沐认识了解这个世界,并没有去添加其它意识形态,就是为了让桑沐可以自我成长,这当然也是莫斯的要求。
喜欢神论的辛泽安妮不赞同“塑意教育模式”,她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遵循前人的意识去成长,这是一种变相的“继承”。
只不过,为了桑沐的未来,辛泽安妮宁愿按照“塑意教育模式”的做法去给桑沐塑造她本身抗拒的意识,只是她没想到莫斯竟然不同意这种做法。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哪怕辛泽安妮在旁暗示,莫斯也并未更改决定,而那冰冷的语气亦带着不容置否的威严和决意。
安迪走到外面,看见草坪上躺着一个人,走过去一看,诺亚打着呼噜,嘴角流着口水,已经睡着了。
响亮的喇叭声一下就把诺亚惊醒,诺亚猛地坐了起来,他警觉而快速地左右张望,但其实喇叭声是从停在他身后的那辆车子上发出的。
“诺亚先生。”
诺亚转头一看,而后站起身来,他深吸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又长长地呼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把我留在这里是想赖账。”
对于诺亚的调侃,安迪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黑皮箱子递了过去。
看到皮箱的一瞬,诺亚眼前一亮,目光贪婪,他兴奋地搓了搓双手,接下皮箱后,拿在手上掂量掂量,还挺有分量的,打开一看,满目都是崭新的纸币。
看着这一箱纸币,诺亚使劲吸了吸鼻子,钱的味道百闻不厌,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估算,这一箱子钱至少2万块起步,2万块是什么概念呢?对于诺亚来说,首先是一年的房租,其次是剩下的钱可以拿去尽情挥霍。
这是诺亚至今为止见过的数额最大的一笔钱,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跃起来,一如他难以平静的激动情绪。
诺亚用力地盖上箱子,他先是闭着双眼,敛收内心的激动与欣喜,而后换成左手提着皮箱,向安迪伸出了右手,“合作愉快,下次你家小姐要是再离家出走的话请务必来找我,我的业务范围不只是C3区而已。”
“我想已经没有下次了。”安迪冷声说道:“这辆车会送你到外面,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回去吧?”
诺亚收回手,侧出头去瞄了一眼安迪身后空无一人的车子,还是刚才那辆车,只不过从手动驾驶换成了自动驾驶,上面连个司机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坐专车回去?”
安迪用点头以作回答。
这区别对待就伤人自尊了,但看在塞满钱的皮箱的份上,诺亚也就不斤斤计较了。
车子驶出高大的围墙以后,把诺亚送到了就在不远处的车站,看管车站的人穿着和驻守围墙的人一样的制式服装。
回到安格斯酒吧的诺亚,意气风发地坐在吧台前,他把皮箱放在吧台上,然后敲了敲,“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钱吗?”
安格斯双臂撑在吧台上,趴着身子,看了皮箱一眼后,随口猜道:“3万6千块左右?”
诺亚在空无一人的专车上特意数过了,箱子里的钱不多不少正好是3万6千块。
“你……你怎么知道?”诺亚发愣地问。
“我当初拿着和这个差不多大小的皮箱来这里,带的钱大概就是3万6千块。”
诺亚很不理解,“你花3万多块就开了这间破旧酒吧?你脑子当时是出问题了吗?”
安格斯不以为然地说:“这是我的兴趣爱好。”
“给我来一瓶我还没喝过的酒……”诺亚开始扫视酒柜上的酒,那些用精贵的酒瓶盛装的精酿酒,随便一瓶都是上百块起步,以往诺亚只有在完成委托后偶尔才能喝上一次,是诺亚经常想得而得不到的,但在现在的诺亚看来,那些高贵的精酿酒就和普通的啤酒没什么区别。
有钱的诺亚,就是财大气粗,他索性不看了,说道:“给我来一瓶最贵的。”
安格斯拿下一个深黑色的瓶子,轻轻地放在了诺亚手边,酒瓶的样式像是一块砖头,圆形的瓶口部分用银色金属环丝缠绕,拿在手上,便感到一股冰凉。
“多少钱?”诺亚漫不经心地问。
“3000块。”
诺亚掏钱的动作突然停滞,“多少?”语气是那么的难以置信。
“3000。”安格斯用重音重复道。
诺亚因为过于无语,只能是干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你之前不是说你酒的价格都在500块以内的吗?”
“那得看对方有多少钱。”安格斯一本正经地说:“按照你以前的消费能力,一瓶几百块的酒偶尔可以负担得起,你现在既然有3万块,那我当然要收贵一点。”
“哦~我明白了。”诺亚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所以你这的酒才从来不标价,就是为了对应不同的人然后卖不同的价钱?”
“嗯。”安格斯居然不假思索、毫不忌讳地承认了。
“奸商啊。”后知后觉的诺亚回想起来,他居然在这家黑店消费了整整五年。
有关钱这方面的领域,诺亚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老练、足够狡猾奸诈了,却不曾想过有一个比自己还要老练、还要狡猾奸诈的人,而且那个人近在咫尺,甚至那么久了都没露出过马脚。
安格斯的手指轻点着台面,说:“在这种地方,老实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这不正是你教我的生存之道吗?”
诺亚愣愣地盯着安格斯,他无法反驳安格斯的话,因为那确实是他很久以前对安格斯说过的话,久到诺亚已经忘记具体是什么时候说的了。
“100块。”诺亚拿出一张青色的、印着贝卡空间站图案的纸币放在台面上,伸手就要去拿那瓶酒。
“200。”安格斯的手牢牢握着酒瓶,眼神坚决。
谈生意的时候,精明的诺亚往往是占便宜的一方,但是在面对安格斯这个比他更胜一筹的奸商的时候,诺亚却占不到一点便宜,甚至还在无形中吃亏,而且就算是吃了亏也不知道。
思量了那么一会后,诺亚只好再掏出100块放在台面上,安格斯收下钱后,这才松开了手。
打开瓶盖,诺亚便闻到了一股别样的香味,和之前的精酿酒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味。
安格斯很识趣地把一个拳头大小、上宽下窄的酒杯放在了诺亚面前,诺亚倒酒的时候,瓶口贴着杯壁,然后慢慢倾斜瓶身。
那暗红的像是鲜血一样的醇香酒水便流入了杯子里,不发出一丝声响,诺亚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颜色的酒,在不怎么明亮的暖色灯光下,深红透亮的色泽泛着古典高贵的气息,又有种诡异的神秘。
诺亚举起只满了半杯的酒杯,殷红的酒中倒映着他的瞳眸,他看着自己疑惑的目光,问道:“这是什么酒?”
“红酒。”
这个名字让诺亚不禁皱眉,“就因为它是红色的?”
安格斯嘴角不经意一挑,“这不是我起的名字,是很久以前的那些人给这种酒起的名字。”
安格斯所说的“很久以前的那些人”指的是新纪元战争前的那些人,新纪元战争结束后,在那之前的时代、历史、知识等等所有几乎都消失了,因为新的统治阶级想要让历史从零开始,因此新纪元战争前的时代被称为“被遗忘的过去”。
追溯“被遗忘的过去”也是不被律法所认可的,但安格斯却知道很多有关那个时代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安格斯又是怎么样、从何了解的,诺亚也曾问起过,但安格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但过去就是过去,没有探讨的必要,有些事情了解了,反而是一件坏事。”
在这五年间,诺亚了解到了安格斯的一些秘密,当然安格斯也知道诺亚的秘密,彼此知道的秘密一旦公开都能毁了对方的生活,但诺亚从不觉得他和安格斯之间的感情是因为在掌握了对方的秘密的前提下才建立起来,他认为他和安格斯的感情是纯正的,也就是不牵扯到利益关系、彼此可以相互倾诉、惺惺相惜的对象。
诺亚抿了一口酒,入口是苦涩的,还有点酸,酒精的味道反而没那么浓烈,他砸吧嘴,又有股淡淡的甜味和一种说不出上来的味道,总而言之这种酒和诺亚之前喝过的酒都不一样。
“不错啊,就是太黏了一点。”诺亚又喝了一口,发现这红酒是越喝越好喝。
安格斯转过身,正要走开,诺亚放下酒杯,一边倒酒一边沉思地看着那鲜红如血的液体说道:“安格斯,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