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理，有着一头与生俱来的亚麻色卷短发，年纪比莫斯还要稍大一些的他却有着比莫斯更充沛的精气神。

移植了电子角膜的卫斯理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因为没有眼镜的话反而会让他觉得不习惯，卫斯理喜欢时不时用手去推一推卡在鼻梁上的镜托。

麦黄色的皮肤显得黯淡，脸上褶皱的纹路间有依稀可见的褐色斑点，如他这般年纪的人早已不在乎外貌，也没必要去移植那完全可以掩盖年龄的剔透无瑕的仿生皮肤。

翠青色的瞳眸中有一圈圈复杂的半透明电子纹路，用肉眼根本无法看见，明亮的瞳色显得与卫斯理的年纪不相符，但那如狐狸般精明狡猾的眼神却又显得无比真实。

此时的威利斯目光凝重地看着艾尔发来的“报告”。

报告以全息影像的方式还原出当时C0区的惨状，当卫斯理注视着某个地方、某个物件的时候，就会显示出有标注的相关信息。

卫斯理看着二楼的位置，不需要移动，下一瞬他便“移动”到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其实这是神经网络芯片根据卫斯理的思维意识，解读出卫斯理的意思后将全息影像的画面转移到卫斯理想要看到的地方。

画面再一次转移后，卫斯理到了莫斯的书房，残留的血迹上标注显示的信息是莫斯的个人信息，也就是说那血是属于莫斯的。

卫斯理往上推了推眼镜，他深呼吸一口气，眼里流露出些许悲伤，艾尔之所以选择告诉卫斯理，是因为卫斯理曾经是莫斯的战友，而当初正是在卫斯理的劝导下，莫斯才选择加入了编译者的战线。

卫斯理的为人和诺亚有几分相似，自由自在，对金钱、权势没有兴趣，不同的是，卫斯理善于观察形势，再加上天生的直觉和善于“见风使舵”的才能，他懂得如何在冲突中选择胜算更大的一方，并很快地站稳脚跟。

没有表现出对权势的渴望和追求，卫斯理这样容易满足又懂得知足的人往往会得到信任和重用，他清楚自己处在什么阶层是安全的，绝不会有往上攀爬的意愿，或是做出一些导致他脱离“平流层”的出格行为。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和艾尔不同，卫斯理大概能猜出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有能力不留痕迹地完成这件事情的人，无疑是来自于高层流社会，而且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

结合当前上层流社会的形势，卫斯理越发肯定心中的那个猜想，但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要特意抹去诺亚的痕迹，让一个不可能办到这件事情的人来背黑锅，意义是什么？

卫斯理对诺亚这个人有点印象，因为之前在卫斯理管辖的E级域发生了激烈的黑帮冲突事件，知情的幸存者说是诺亚引起的冲突，事情的详细经过卫斯理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那只是报告中诸多冲突事件中的其中一起。

不再多想，卫斯理接入一个私密的网路，不一会，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全息影像——帕罗特克，中层流社会的最高级别监管者，又称为监管总司。

…………………………………

中层流社会，由17个位于地球平流层高空的“天空城”构成，这些天空城都各自对应一个德贝斯车站，德贝斯车站连接的是天空城和宇宙中的德贝斯空间站，德贝斯空间站属于上层流社会的管辖区域，一共有17个领域，是通往其它空间站的中转区域。

德贝斯车站是德贝斯轨道塔的一部分，德贝斯轨道塔又被称之为轨道电梯，全球一共有17座德贝斯轨道塔，一端连接着地表，另一端则连接着宇宙中的德贝斯空间站，为了加固德贝斯轨道塔，在平流层上建造了轨道环，而空中城则是在轨道环的基础上建立的。

从宇宙中看去，德贝斯轨道塔就像是一根细长的金属针，把名字为“地球”的蓝色丸子和德贝斯车站串了起来，从构造来看是十分脆弱的建筑物。

德贝斯轨道塔是国有企业，它的主要作用有两个，一是用于地球与宇宙之间的物资传送，在德贝斯塔这座完全垂直的建筑内有很多往返运输的列车；第二个作用则是通过太阳能发电系统提供能源。

阳光明媚的贝尔空中城，最中央是一栋高度最高的建筑，远远看去，那建筑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刀刃，而那轨道环，则像是刀柄一样衔接着。

广阔无际的平流层，有如一个白茫茫的浩瀚空间，这里连一丝风都不存在，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像是真空的宇宙一般死寂。

如果有用雪团做成的轻软棉花，那应该就和空中城以下的云海一样了，庞大的体积有如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舰船缓慢移动着，平静的云海之下，是狂暴的闪电雷雨以及肆虐的飓风，据说新纪元战争结束以后，磁场混乱和重度污染导致地球的地表上到处都是恐怖的极端天气。

空中城的建筑群很密集，在这一点上和下层流社会有点相似，但空中城上都是些光鲜亮丽的楼厦，而不是老旧残破、满是钢筋铁架的层叠房。

除了常见的公路外，更多的是环绕着楼厦而建的高架路，高架路被包裹在玻璃管道内，完全阻隔了声音，并且可以防止道路上发生意外会波及到建筑。

和下层流社会一样，空中城的信息流十分繁杂，但并没有各色的霓虹灯带来的迷幻色彩，画面感相对简洁明了，楼厦之间随处可见的巨大全息影像不断重复着一样的话语，还有出现在楼厦表面的全息投影，这些就是空中城最为主要的广告信息流。

巨大的英文字“BELL”背后是一个露天阳台，清澈的泳池折射出波光粼粼的光泽，泳池旁的白色躺椅上躺着有一个身穿泳裤的人，他戴着墨镜，皮肤白皙，一头金色的长发，下颚处留有浅金色的胡渣，脸型棱角分明，散发着一股沉稳的气质。

健硕的胸肌平稳地上下起伏着，身材匀称，肌肉线条充满张力，他双手交错地枕在脑后，左脚屈起，右脚脚腕搭在左脚膝盖上，呈一个不太规则的“?”字形。

“卫斯理·加西亚通过加密频道来电，请问是否接入。”一个自带回音的电子合成女音问道，这样澄洁的嗓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位成熟端庄、美丽优雅的小姐，正是辅助帕罗特克管辖所有的人工智能维达的声音。

“终于来了……”帕罗特克别有深意的微微一笑，确认道：“帕罗特克·史密斯，允许接入。”

在躺椅旁边的位置，一个被漏斗形光圈包裹着的全息影像出现了。

“卫斯理！”帕罗特克一看见卫斯理，就像是看见了一位久未见面的朋友，既开心又意外地说道：“现在距离国庆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吧？”

干兹帝国的国庆日是每年的11月1日，因为几十年前的这一天是干兹帝国的建国日，每当国庆日，所有政客、贵族、富商等身份地位尊贵的人都会齐聚在干兹帝国首都——贝卡空间站S1领域。

帕罗特克和卫斯理之间的往来不多，而卫斯理只会在国庆日之前找帕罗特克询问一些关于上层流社会的形势。

近年来，由于现任统治者夏佐·奥斯顿即将退位，所以干兹帝国的政界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而卫斯理一直待在下层流社会，很难接触到上层流政界的细节，所以会在国庆日前以“以免不小心得罪别人”为借口从帕罗特克那里了解一些内幕。

“我找你不是为了国庆日的事情。”卫斯理表情严肃地说道：“C0区昨天晚上遭到袭击，莫斯·塔尼基很可能已经死了，虽然现场没有发现他的遗体。”

帕罗特克摘下墨镜，他坐了起来，转头看着卫斯理，脸上惬意的表情已然消失。

卫斯理继续说道：“C0区的调查结果已经发给你了，目前可以锁定一个嫌疑人，C3区的诺亚·域，他的详细资料也都在报告里了，现在他正被关在C3区的秩管区里。”

卫斯理说完便陷入沉默，等待着帕罗特克的指使。

“我马上把这件事情上报给帝王，之后就看帝王怎么决策吧，在这之前，确保这个叫诺亚·域的人不会离开管辖区域。”帕罗特克站起身，同时拿起桌子上的蓝色半透明手环扣在手腕上。

手环一扣上，从手环内释放出的金属颗粒就滚动着覆盖在了帕罗特克的身上，金属颗粒凝聚成型，成品是一件贴身的西装外套，柔滑的边线，完美修身，和顶级裁缝量身定做的手艺无差。

帕罗特克比等身高的卫斯理的全息影像还要高出一个头，肩膀也更宽大，细腻的皮肤好似初生的婴儿一样光滑，金褐色的眼眸散发出放荡不羁的潇洒和些许的威严，给人一种亲和力，但又不可过于接近的高傲。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帕罗特克问的对象自然是诺亚。

卫斯理眯了眯眼，短暂的思考后，道：“不算什么特别的人，但又不能说是毫无特点，在那些人里算是很特别的存在了。”

帕罗特克的瞳眸中流动着数据流光，他在浏览诺亚的信息，“B级脑量波……定制意式……熔炉类型的模芯……”

帕罗特克眨了眨眼，数据流光消失，他若有所思地问：“你有什么看法？”

“都是些没有依据的猜测而已，不说也罢。”卫斯理几乎是脱口而出，就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这个答案。

帕罗特克一笑，显得毫不意外，“你还是这么慎重啊。”

“意识转移研究失败了吗？”卫斯理旁敲侧击地问道。

人类在彻底打败所有疾病以后，本以为找到了获得永生的办法，但后来又发现了新的障碍，那就是人的意识形态。

人的意识形态会“老化”，在波函数千亿次的崩坏过程中不断流失能量，因此真正影响人类寿命的并不是身体器官，而是意识形态。

以前的研究认为，人的意识一直在影响着人体，而实际上，意识在主导着人体的一切，就好像身患癌症的人凭借自己的意识最后可能痊愈，而身强力壮的人在意识萎靡的情况也会得病。

人体的老化是伴随着意识的老化，而不是人体的老化造成了意识的老化。

在使用意识能的时候更是会加速意识的老化，所以虽然比非编译者寿命更长的历史上首位诞生的编译者夏佐，在新纪元战争中长年累月地使用强大的意式，致使他的意识加速老化。

能让夏佐延长寿命的办法就是将意识转移到另一个容器中，也就是人脑，电子脑只能模拟人产生的意识，所以将人的大脑更换成电子脑并不能储存原有的意识形态。

意识和人脑的关系就像是水和热水壶，当一个热水壶的使用寿命到了就无法再给水加热，需要把水转移到新的热水壶，所以人脑可以供给意识能量。

但每次加热水的以后都会造成损耗（溢出的水蒸气），反复煮一壶水迟早会耗尽，所以转移意识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可以延长意识形态的寿命都无法真正令其不死不灭。

无法转移夏佐的意识形态意味着夏佐即将退位，而夏佐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继任的资格自然在两个儿子身上。

但夏佐的两个儿子都想要继承帝王的位置，因此上层流社会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背地里已经开始明争暗斗和拉帮结派了。

卫斯理不直接问“夏佐是不是要退位了”而是从“转移意识研究成败”的角度去问，如果研究成功，夏佐自然没必要急着退位，如果失败，那夏佐退位的日子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之前夏佐就宣明过，到底由谁继任帝王的位置最终将由所有有投票资格的人决定，无论两个王子谁继任成为帝王，都将给上层流社会带来巨大的变迁。

现在看来，转移意识的研究很大可能已经宣告失败了，莫斯?塔尼基作为干兹帝国的元老级干部，牵连到的有分量的政客很多，在投票选举中可以说是占有10%以上的决定权，因为莫斯有能力去说动10%以上的拥有投票权的政客。

所以卫斯理推测，莫斯的死肯定和那即将到来的选举有关，然而这个猜测，卫斯理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因为这会被当成是挑拨两位王子的舆论，能直接提出这种猜测的人，就只有夏佐了。

一言一行都十分细致谨慎，帕罗特克不止一次这么想，如果卫斯理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那凭卫斯理的才能，应该能成为夏佐身边的重臣，哪怕卫斯理并不是编译者。

帕罗特克点了点头，语气深沉地道：“听说做了上万次的实验，可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模拟实验就更加不计其数了，成功率为0。”

卫斯理表情凝重起来，果然是这样啊……

“你这只老狐狸应该能猜到现在上面是什么形势了吧？”帕罗特克心照不宣地斜眸看了卫斯理一眼，而后颇感心烦地说道：“这件事情之后，上面的形势可就更加复杂了。”

“我想也是。”卫斯理将这段谈话拉向了落幕，说道：“那么……我等你消息。”

帕罗特克点一点头，默许卫斯理离开。

管道高架内的汽车来来往往，车速很快，所有的汽车虽然都有手动驾驶功能，但几乎所有人都更愿意把车子交给智能终端维达驾驶；

来往于各个空中城的云梭机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中起起落落，发出不怎么响亮的喷气引擎声，几乎所有云梭机都配备有不同程度的武装；

五彩斑斓的全息影像在做着简单的肢体动作，用高亮的声音宣传着各种产品信息，混杂的电子音传出很远，传至纯白色的高空，像是沉入深水中的落石归于平静。

帕罗特克走向室内，边走边问道：“卫斯理发来的信息和之前调查的有什么不同吗？”

“相似度为99.998%。”维达即刻答道。

“这么说我们的调查没有问题，诺亚?域……为什么萨鲁斯会对这个人这么感兴趣呢？还要特意以这种方式把他带上来。”帕罗特克面带疑惑，喃喃低语道。

皮鞋踩踏晶亮的金属地板发出的清脆声音在昏暗的长廊里回响，清幽而诡异，帕罗特克轻“呵”一声，嘴角微挑，“这种不清晰的感觉还真是让人不怎么舒服啊。”

长廊尽头，一扇门自动朝两边打开，门内是一个宽敞的办公室，墙壁、天花板以及地面的材质都是银黑色的纳钢，很有金属质感。

帕罗特克坐在真皮软椅上，他眸中流过一道金光，卫斯理传来的报告便投影出来了，泛着鬼火般幽蓝色光芒的数据影像在宽敞的空间铺开，帕罗特克随意地“巡视”一遍后，声息低冷地说道：“让安迪尽快找到桑沐。”

维达的声音像是设置好的自动回复，立即响起：“了解。”

等到了书房，帕罗特克看着标注着“莫斯?塔尼基”的血迹，惋言道：“莫斯，你本来是不用死的，可惜你做了一个你不该做的决定，正好，上面越乱，我就能越安心地进行我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