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乐跌跌撞撞的往山林深处跑去。没有抓到她,景韬一定会派人把各路封死,甚至进山搜人。
而北列居然没有人追过来。
一匹马的障眼法而已,骁毅营不可能没有识破。
难道……还能是景韬故意放过她不成?
她在脑海里回忆着地图,沿着山脊向山顶走,应该会和良邑百姓的队伍汇合。
在山里不眠不休地走了一天一夜,缠绕她的除了寒冷和饥饿,懊悔和气愤更将她推进深渊,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兄弟最后奋力杀敌的样子,而她这个胆小鬼为什么没能战死沙场。
疼痛,迷茫,无助,孤独,带着体力透支的身体,终于晕了过去。
如果睡过去可以不用再醒过来就好了。
也不知道昏过去多久,在甘乐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全身一颤。
不可以,不可以放任自己放弃生命。这条命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得替他们活着回去.....
醒来之后,她慌乱的抱起了自己的银剑,像是一个刚刚离家独立的孩子攥紧唯一的依靠。
她深吸几口气,定定的坐了一会儿,走到快干涸的小溪边喝了点儿水,又洗了把脸。脸上的血用水能洗干净,可是心上的血,只能用血来洗了。
突然树上有一阵窸动,她立刻抽出腰间的佩剑,警觉地盯着树。
然而从树上跳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十分欣喜的望着她。
十分兴奋的说了一句:“您就是甘乐统领吧!”
见她疑惑,少年接着说:“我是山上的采药童。知道您还没逃出来,就一直在山上找您,我对这里很熟悉,可以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甘乐:“你怎么知道我?”
“所有良邑的百姓都知道甘统领,您可是我们的英雄。没有您,良邑早已是尸山血海。”少年笑着说。
甘乐苦笑道,“英雄?我只不过是个苟延残喘之人。”
她问道:“你的家人呢?”
“我从小跟着爷爷在这山上采药。爷爷十天前去救伤兵,就没有再回来。”少年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
她将木簪从束发上拔下,放在手中凝视了片刻。她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声说:“让逝者安息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上他们的期待,精彩的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历风儿。”
“你也不用叫我甘统领了,我不姓甘,姓李,叫李承平。”
说完后,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在意一个称呼。
她从前最讨厌李承平这个名字,因为这背后代表的身份注定她要藏头隐面的活着。
但是她不想再这样了。
加上良邑原先的守军和自发上战场的民众,南桓近三万人全军覆没,只守住良邑九日。而北列的伤亡,恐怕不到八千......
景韬让她明白,弱者只能跟随强者制定的规则进行游戏,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和水平,连在天才的舞台上与景韬较量的资格都没有。
李承平暗暗的咬紧牙关。
立下了军功,只要能活着回去,宝座上的那个人再也不能无视她。有朝一日她会夺回这个身份,成为能够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也许她可以让南桓强大到不用再遭受外敌入侵,没有因为战争人流离失所,和失去珍视的人。
李承平将自己把外面的盔甲弃于草丛,又把军服的内服反过来外穿,看起来只像是穿了男装的平头百姓,她说道:“若是遇到北蛮子的追兵,我们就假装姐弟,是城中一富商的儿女。”
“但你穿的是男装啊。”
“难道你会看不出来我是女的?”
“哦哦,确实不像。”哪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历风儿摸摸头笑了。
她倒是想男扮女装,问题是扮不像啊,任谁看到这张俏脸和身段,也能一眼认出她是女子。即使蓬头垢脸,疲惫不堪,也掩不住她惊艳的脸庞。
于是她又在脸上抹了很多泥巴,她依稀记得战争片里的花姑娘要这样逃开穿黄皮军装的追捕。
想到这里,她有些哑然失笑,这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她连自己前两辈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还记得电视剧里的情节。
“甘统领,您背上有伤啊!”历风儿着急的大叫。
“怎么,还想让我在这林子里把衣服脱下来让你上药?”承平看着这个少年惊惊呼呼的觉得好玩,故意逗弄他。
“这当然不行了。”没想到这孩子一本正经的说:“我看您活蹦乱跳的,自己止血的能力很强。冬天止血的草药很少,贸然处理适得其反。”
“......”逗小孩一点也不好玩。
承平问道:“你知道怎么去涂州吗?”
“知道!我常常从山上采了药到涂州去卖,有一个亲戚住在涂州,爷爷说良邑城没了,就去投奔她。”
承平喃喃的说:“良邑不会没了的,所有人都会回到故园。”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万一景韬动作太快,连涂州也给围了可怎么办,要不她就先在山上采一年药躲躲?
半日之后,承平去溪边取水,历风儿去找一些勉强果腹的野菜根,突然之间传来了历风儿的尖叫声。
涂州东南方向的山脉里,一队轻装士兵正在行军。
承平立刻向那少年的方向冲过去,只见一个北列士兵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厉声问道:“说,你是不是南桓派来的探子!”
有我这么迟钝的探子么......历风儿没受过这种生死威胁,整个人顿时愣住,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
探子?难道他们不是来找我的?承平忽心生一计。
“住手!”她大喊,声音里带着一股决绝的哭腔。
那个士兵注意到她,她立刻跪在地上,向北列的士兵求饶道:“求求各位军爷不要伤害我弟弟,奴家任凭军爷处置,只求你们放了他!”
历风儿震惊,承平拼命给他使眼色,他这下倒是非常机灵道:“姐姐,你快跑!不要管我!”
李承平双手放在胸口,痛心的说:“军爷,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血脉,大丈夫不杀老弱妇孺,求军爷放他走吧!”
北列士兵把剑收回,与另一个士兵一起朝承平走来。
历风儿抓住其中一个士兵的腿:“不要伤害我姐姐!”
那个北列士兵一脚将他踹开,另一个士兵一脸淫笑走到李承平面前,她依然装作一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姑娘对弟弟的感情真是感人至深呐,居然说任我们处置,哈哈哈。”
历风儿还想爬过来,却看见承平不容违抗的眼神,罢了罢了,甘乐统领比北列的士兵更可怕,他立刻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逃走。
“喂,不可乱了军纪啊。”另一个拉住他,“我看还是把那个小子抓回来。”
“这荒郊野岭的,能找到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你还军纪个屁!这良邑的人都跑光了,打了这么一个硬仗,连个姑娘都搞不到。”
两个士兵一边解着衣服一边朝她逼近。
没有历风儿碍事,收拾两个小兵还是不成问题的,只等他们走近……她暗暗地将手伸向绑在小腿上的银剑……
“放开我,放开我!”
怎么又是历风儿的声音,难道不止两人?
李承平又将手慢慢移开。
一个身着黑色戎装的男人像拎小鸡似的提着历风儿从树林里走出来,衣服上烫着金色的花纹,造价不凡,手中的佩剑剑鞘华丽,做工繁密,定是个将军级别的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山林里?
那人只是站在了两个士兵面前,未有动作未发一言,可他们如同见了阎王一般,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求饶:“大将军饶命,饶命啊!”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身后的士兵立即把先前的两个士兵押走了。
能被称作大将军的,除了领东路军的曲州彭湃,也就只有……
李承平暗暗咬紧了牙。
“姑娘刚刚在找什么?”景韬的低沉声音传来,温柔的像是真的在询问一个受惊的女子,可却带着没有来由的逼迫感。
看来景韬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大人饶命!小女……可否先放了我弟弟,他身子骨弱,您别再吓他了!”李承平眼含热泪,真真的装作是个一心只想救弟弟的姐姐。
即使她最想做的是杀了景韬。
她刚悄悄抬头想探察景韬的神情,感受到一股锐利的目光,她又迅速的低下头去。
作为一个平民,面对军官时是不能抬头的。
景韬微不可察的皱了眉头,此女虽然落魄,但是有一股掩不住的傲骨,即便是在这种被羞辱的情况下,依然不卑不亢,没有弯下她的脊骨。有点意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景韬还是将历风儿放下了。
“家父是良邑有些头面的富商,逃亡之前曾经给了小女此物,”承平从靴子中颤颤巍巍掏出一个小瓶,“历家的女儿,宁死不辱。若是无法再护住幼弟,只想了却自己,还望将军成全。”
历风儿立刻跑过来,抱住了承平。
“姐姐,不要啊!你不要丢下我!”历风儿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你……你们这些大坏蛋,不要欺负我姐姐。”
这个小子,演技比她还可以啊。
而且历风儿还有意挡住了承平身上的血迹。
景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备:“在下治军不严,先向姑娘赔个不是。”
接着景韬轻轻笑了一下,冷峻的脸凑到她跟前,逼她与自己对视。
见李承平糊满泥巴的脸上,一双眼睛全是惊恐之色,他一把夺走了李承平手中的小瓶,眼神带着寒色的看着她:“你说得对,大丈夫不杀老弱妇孺。但是在这山林里,你们两个富家子弟怕也难活着出去。”
李承平一惊,冷汗直下。
若是在劫难逃,那便拼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