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几乎气得要拂袖而去,骂道:“一个年老色衰的歌姬,懂不懂何谓门前冷落鞍马稀,爷几个来捧捧场,还真把自己个当回事!”
他身边的朋友连拉住他道:“婉兮身后可是英王府撑腰,你可别狂!”
那人甩开同伴的,轻蔑道:“还英王府撑腰,婉兮早被南桓公主赶出来了,惬月楼不要她,她就自己出来开家酒肆罢了。”
景诺在摆架子方面的本事和景韬有的一拼,人高马大的往他面前一站,正要亮明身份,门口的伙计见他拿着邀函,忙打断了他道:“客官里头请。咱婉兮姑娘用不着其他人撑腰,爷来就是听曲子的,别带气。”
端王妃挽着景诺的对那些人道:“这间酒肆就是南桓公主买下来的!你们不就喜欢听女人之间为了争宠夺势,互相残杀的故事吗?都见不得女人之间和和气气!”
景诺带着王颖儿进去后,发现这和其他酒肆很不一样,在门口的不悦顿时一扫而光。
其他酒肆就是一个桌子四个板凳,在大厅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可这个酒肆里头有一半都是演出的台子,只剩下一半的地方放了半人高的圆形单脚桌子,桌子旁边放了几张细胳膊细腿的椅子和板凳。
大厅里面很昏暗,只有台子正上方吊着几盏层蜡烛的灯,看不大清周围是什么样,倒是有一种朦胧的氛围。
店里的伙计指着台子左边介绍道:“二位贵客,酒台在那儿。您可以在那儿买一壶酒,挑一个喜欢的地坐着等会儿。婉兮姑娘马上就出来了。”
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听曲的方式,厅里面已经有一些人两两很随意的坐在圆桌旁边交谈,十分享受。
话说着,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
先有鼓声大珠小珠落耳,间杂筝萧,台上的歌姬一袭宝蓝色的裙装,裙摆和领口上绣着南桓特有的巴平纹,头戴南海大洼辉夜明珠冠,朱唇皓齿。
可是她再不美目流盼,对台下笑意盈盈,而是庄重地站在台央,闭眼享受着身后乐师奏响的曲子。
却不再是他们熟悉的甜糯婉转的声音,而是低沉又悠扬,恍如吹倒芦苇的一阵江风。
听她叹人间行路匆匆,纵今宵无处定她咏故人不相逢,但过往风景如夜空明星她还道天总有阴晴,上苍有情。
台下有人已经湿润了眼眶,悄悄别回头去。
景诺原先只是倪延昭和景韬的跟屁虫,就是喜欢婉兮身上带有的风花雪月,这还是头一次被婉兮的歌声深深的感动。
他收起了平日的嬉笑模样,呆呆地捂着胸口对王妃颖儿说:“我感觉这里好像空了一块。”
颖儿也已经听得出神,仿佛思绪已经被拉倒了九霄云外。
良宵苦短,婉兮最后对台下道,她今天最高兴的是看见曾经喜欢她唱曲的公子都携着佳人而来。
婉兮承载着一群人的年少无知,如今她回来了,把时过境迁的残忍刻进了苍凉的歌声里,让人无法不为之痴醉。
于是店里的客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一个个的领了店伙计发的纸片,只要拿着这个印花的纸片去南桓的店铺里面花个一两银子,就能拿到婉兮亲誉写的词。
颖儿拉着景诺来到南桓的绸缎铺子,店里正挂着婉兮昨日穿的几套衣裳料子还有绣花样式。婉兮在台上的光彩夺目仿佛又在眼前。而且南桓的裁缝说可以为她定制一件独一无二的成衣,为了拿到一两银子就赠的的亲,就心甘情愿的花了快五十两。
伙计又说店铺和归辞酒肆有合作,但凡是买了婉兮姑娘同样式的绸缎,在新开的首饰铺里买大洼珍珠又可直减二两银子。
当颖儿去了首饰铺,灼桃正好在铺子里,一定要代承平送颖儿一对珍珠耳坠。颖儿推脱不了,又不好意思白拿了东西,隔了两日又带着她相熟的夫人小姐来瞧。
就这么口耳相传,李承平不知从北列的夫人小姐们刮走了多少真金白银。
眼见着南桓光是些绸缎首饰就能赚走北列这么多钱,日后要是彻底开放了五个城邑还得了?
北列的官员有些坐不住了,没多久就上奏要求开通海运将铁器矿产卖到南桓。
南桓的货物在市面上难求,在鬼市上翻倍,婉兮又把南桓的服饰风潮刮遍了整个上京。一时之间,南桓的货物成为了上京炙可热的存在。
比如大洼珍珠在明面上已经告罄,却能在鬼市买到,而且价钱已经价格翻了一倍。
谁要是能够穿上一件烛锦做的衣裳,或者是给客人泡一杯涂州雪芽,再或者用谭轩纸写字作画,那说明你一定是一个顶顶讲究,顶顶富贵的人。
李承平也就四处煽风点火,但实质性的事情什么也没干,都是南桓外使专门负责,而面具人一伙在暗把这种局面推到了顶峰。
但她做得高调,别人都把她当成是最大的主推。
她的实力崛起的突然,不相干之人颇有微词。谁也不想承认一个女子既是南桓的品女官,又做得一好生意,开始抨击她抛头露面不恪守礼节,有失王妃身份。
要是换作其他人,也就此收敛些,李承平仗着自己是南桓公主,随便那些人胡咧咧,她就是不改。
景韬也是个奇葩,李承平不要他的承诺,可他确实做到了“尽量给她一方天地。”
而后竟有人上奏,要求英王管束英王妃,谁会放任自己的妻子成天往外面跑,而且还和自己平起平坐呢?
可景韬就当耳边风,怎么护短怎么来。老学究们骂骂咧咧,将此归结于李承平妖媚惑主,景韬还认了,说自己就是色令智昏。
一个在恋爱昏了头,一个愈发的清醒。
没过多久面具人寄信到英王府。
作为促成大好局面的交换,要求李承平打探西楚使臣与景韬谈论的事情,并且悄悄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景韬以前防她像防贼,现在生怕说错了一句,多管了一点,就惹得她不悦。
她要是主动问起景韬在忙什么,关心他一些,景韬就受宠若惊。
而正好他与西楚使臣的谈话并不大令人高兴,吃晚饭的时候和李承平发发一肚子牢骚。
“夷人就是没有一丝礼节。竟然敢说既然南桓北列联姻交好,不如也与西楚联姻。”
李承平听了之后,哼笑一声道:“怎么,西楚该不会是也想嫁个公主过来。”
景韬沉着脸,非常不悦的道:“不,他们想让钦儿嫁到西楚去。”
钦儿是景熙的长女,现在也不过才九岁。
景韬想起白天的事情又是窝火,道:“要不是吴典君拦着我,我当场就把他们给轰出去北列去!”
她大概可以想象这老子一言不合就想打架的样子,场面一定难以控制。
景韬本来就是个一点就爆的脾气,西楚惹的他不痛快,纯粹是找打。
李承平只是听着不说话。
轮自己的亲人远嫁他国,就知道心里不舒服了。
但面具人让她把景韬和西楚谈话的内容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是为了这件事情?
于是她又问:“你管城防营,还要接待西楚的使臣吗?”
景韬道:“自然不归我管。今日我与人约在茶馆里见面,正好遇到西楚的使臣,便与他交谈了几句。”
原来是有人制造西楚使臣和景韬碰面的会。
景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问道:“你怎么突然对西楚感兴?”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饭菜,道:“西楚与南桓接壤不多。我对这个国家没什么了解。如果西楚真的也要与北列通商往来的话,那不是抢我生意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景韬唔了一声,又说:“你最近忙着通商的事情,似乎还挺高兴的”。
李承平还以为景韬嫌她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又要教育教育她。
“赚钱本来就很开心啊,不然你试试?”
没想到景韬倒是笑了,说道:“你负责赚,我负责花就好,花钱比较让我开心。”
她倒是觉得好笑,放下筷子故作生气道:“我侍奉太后,打理王府,还要赚钱养家,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负责在家养”
承平不屑打断道:“养鱼是吧?你养的鱼又不能吃,又不能卖,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做点正事?”
李承平可能是听一些夫人发牢骚多了,开始和所有的夫人一样抱怨自己夫君是个废物。
景韬眯眼笑着看她,说道:“我负责在家养孩子。”
这话她没法接。
景韬不依不饶:“这是正事吧?”
这么多天了,景韬终于扳回了一局。心情十分愉悦,马上就把今天差点和西楚的使臣打起来的事情抛之脑后。
景韬的眼神弄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脸一沉下来,他立刻就怂了。
“我噎着了。”
景韬立刻关切的说:“卡着鱼刺了吗?快喝口汤。”
说着竟然亲自替她盛汤送到嘴边,还督促她快些。
她五味杂陈的接过来。
可算明白那些亡国的女祸是怎么来的了。
现在她连一点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景韬对她的情分还算浅的,要是她想祸国殃民了
还不得是要星星不能给月亮。
但她转念一想,可能吗?
她父皇对她生母感情那么深,可是在皇位和江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那景韬对她的热情和兴,又能持续多久?只要再冷他一段时间,等他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丢得远远的。
慢慢的,每月上九下九妇女聚会的时候,皇后也会有人喊承平来了。
承平装作无意的在聚会上提起西楚使臣想让钦儿嫁到西楚去的事情。
长公主是皇后的唯一的女儿,这事自然立刻就会通过皇后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看着又忧心又害怕的皇后,皇帝道:“荒谬!别说我大列还用不着和西楚这样宵小之辈联姻,就是亡国了,也不可能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远嫁他国!”
“钦儿现在只有九岁,可是有一天她会长大”
皇后只要想到承平,似乎要看见自己女儿日后的生活。
最是无情帝王家,谁来保证钦儿日后的命运啊!
皇后性格太软,事事都是顺着别人的意思做。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竟然没有乖乖的应好,而是大着胆子说道:“那钦儿日后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嫁给一个对大列政局有助益的人吗?”
“自然是随她。行了,前朝的事情不需你妇道人家操心。钦儿也是朕的女儿,朕还能不疼她?”
景熙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姑娘自然要嫁一个最合心意的男人,怎么可能做一个工具。
“南桓皇帝若不是如此冷酷寡义,也不至于寒了一众朝臣的心。有志之士要么宁入山野,不在朝堂。要么同流合污,目光短浅,不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局面。要不是南桓还算有几个能干的皇亲国戚替他把着这江山,淮安早就被大列踏平了。”
同样是皇家,南桓和北列简直天壤之别。
景家的人在感情上一个比一个疯狂。
先有景熙不顾前朝反对,破格提萧氏的贵妃位,然后景洵为了齐婴灵甘愿废除皇籍,接着景韬宠南桓公主宠到让朝臣上奏骂他色令智昏。就剩下景诺比较正常,自己认识了颖儿后就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可是西楚的使臣又为什么会和景韬接触?
想到在前几日西楚使臣在宴会说陶泓柳和景韬一一武,是北列双杰,一定要见一见,景熙心里莫名不舒服。
西楚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什么时候连他女儿要不要联姻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单独找英王商量。
看来他弟的名声在西楚似乎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响亮。
到底谁才是北列的帝王?
自他登基以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讽刺他不如景韬,是用了卑鄙的段才坐稳了皇帝的位置。如果不是先帝突然驾崩来不及改遗诏,景韬才是现在北列的帝王。
人言可畏。
皇帝起了疑心,饭都没有吃几口,扔下筷子走了。
他这样每天防着自己弟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只要兵权还在景韬里,就是景熙心里永远的一块疙瘩。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想起这件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