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出第二个内鬼的踪迹,银桦也突然人间蒸发。府里人猜都不用猜,银桦肯定就是内鬼,让王妃私底下处置了。
景韬在极北之境将崔青赶出王都的消息传回上京,铜墙铁壁的英王府外飘荡着一股酸味。
“英王真的只有二十四岁?真是战神下凡呐。”
“英王殿下也太帅了吧!”
“三殿下简直是北列的定海神针,没有他出马解决不了的敌人。”
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词莫名流传开,让人怀疑是不是景韬买通了各个街坊最能唠嗑的大爷大娘。
在夫人小姐的花会茶会上,又谈论到了李承平身上。
“这么好的夫君,怎么给了这样一个不知检点的异国公主呢。
另一人轻笑道:“英王妃的位置怕要让出来了吧。”
“哟,你该不是看上王妃之位了吧?”
那小姐掩面娇羞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时过境迁,上一拨哭爹喊娘也不肯嫁给景韬的大家闺秀都当娘了,这一拨只听说过景韬多么神勇威武。
“那可不一定。英王对将宁公主可是盛宠啊。”
那小姐忙辩驳道:“怎么就盛宠了?还不是做出来给外人看看的。要是遇上这事还能要她,我就信。”
“听说英王殿下原先憎恨女人来着,退了好几门亲,姑娘被他弄得嫁不出去了他可不是个良人。”
“可别这么不知死活。裴家的那个,不就败在英王妃手里。人家是公主,又是女官,还是正妃,天下女子之翘首。”
“她以前有本事,现在也叫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最后她们得出的结论是:“英王要是回来了,肯定休了她。”“不会要她的。”“南桓公主配不上英王殿下。”
在阿莱的严防死守下,诸如此类的话传不进李承平的耳朵里,但却钻进了南桓使馆。
之前,李承平联合陈明维等人在两国的外交经贸上只手遮天,生生架空了刘宇的权力,这仇他可记着。
刘宇一个激灵,对啊,英王那得是多么骄傲多么尊贵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要一个污了清白的女人呢!
失去了倚仗的女人,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
此时不踩,更待何时!
自出事后,李承平没再去过南桓使馆,下人来报,说使臣陈维明求见李承平。
“陈明维?他来做什么。”
陈明维之前跟着李承平一个鼻孔出气,看上去是个油盐不进的纯臣。恐怕现在看李承平大势已去,来讨要她的印章,好去巴结刘宇吧。
在王府的正厅。
承平讥讽道:“怎么?当初不见你们伸把手,现在事态刚平息,又要急忙把我赶出去做事?”
陈明维看李承平无恙,嘴巴依旧如此毒辣,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殿下有伤在身,自然是要好好调理。”陈明维试探道:“很多人又在观望殿下和英王是否因此感情破裂,而您又掌控着都护府,就不知道这通商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她当然知道!
就算谣言止住了,罪犯被处死刑,可她被人玷污了清白依然是人尽皆知之事。
这样难堪的事情,景韬休了她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她和景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半年,感情谈不上有多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的。但是人啊,说对幸福不存在奢望是非常难的,心里刚刚生出一点生的希望,就被掐灭了。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要被小人的暗算断送。
李承平极力的稳住情绪,可还是咬牙切齿道:“所以呢?”
“刘宇那帮人现在趁您不在,揽走了大权,筹划逼殿下交出印章。”
真当她不出门就不知道,就在歇的十几日里,包括之前一直站她这边的陈明维,反过来架空了她的权力,还以不安全为由不让她去南桓使馆。
权力踩着别人尸身而上,要怪就怪她自己阴沟里翻了船,才叫墙倒众人推。
但是李承平讨厌他们难看的吃相。
“陈大人以为本公主应当如何?”
“殿下,我们都是为您着想。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希望您不要这样劳累。”
给她权力官位是南桓皇帝的意思,要拿走也是皇帝的意思。
“用不着把皇帝搬出来吓唬我!”
李承平这一声,着实把陈明维吓了一大跳。
“微臣知道殿下恼怒,不敢辩驳。微臣对殿下一片赤诚之心,实在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一片赤诚之心,呵呵,说的真好听,比唱的还好听。”
“还往殿下能够相信微臣”
阿莱李承平耳边说:“自从出事,陈大人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大忙。”
李承平这才信了陈明维几分。
陈明维是个儒雅之士,年不过三十,为人端庄正派,在使馆与承平与是交谈最多的。
陈明维对上承平的眼睛道:“对微臣而言,殿下是臣的君,臣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
还没有人对李承平俯首称臣过,陈明维的君应该是皇帝,说这种话,也不怕传出去被撤了官职。
陈明维的神情十分认真,眉眼间的自然而然地有一股忧虑和孤绝,好似已经决定万劫不复了似的。
听了他这番话,李承平倒是皱了眉。
他真的可信么?
陈明维立刻结束了他不合规矩的对视,慌张跪倒磕头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夫妻分裂的地步。皇上不见得会让殿下回南桓,总要有一方势力来保证公主的安全!这后面的凶险,您不得不掂量着啊。
如果她真的被景韬休了,南桓又容不下她,这真是无依无靠。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硬攥着印章不放,得罪刘宇,不仅仅是她自己,府里一大帮人又该何去何从。陈明维在劝她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承平道:“因为有危险,所以女人应该乖乖躲到家里,不要去和男人争权夺势。然后呢,把自己的贞洁和性命献祭给这个国家,这样可以满足男人那一点点优越感和虚荣心了吗?”
李承平放下茶杯,冷笑。
陈明维不寒而栗。
她果然不信他。
她缓慢地带上鹿皮手套,漫不经心道:“陈大人,您的苦口婆心本公主听进去了,等操办完过年的事,年后再去交接事务。除了印章。刘宇不想要我手上的名单和契约吗?”
陈明维道:“若事态有变,微臣竭尽所能,必保殿下平安!”
回德音居的路上,阿莱忧心忡忡道:“平公子,刘宇这帮见风使舵的,咱们日后就不管通商那档子破事了,谁稀罕谁管。”
承平却道:“保两国和平,促通商顺利是我给自己的使命,其他人是帮就帮,是阻就收拾,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阿莱微微摇摇头,总觉得承平和从前不同了。以前她有这么宽宏大量?
李承平走出前厅,临近年关,天气变得越来越好,午后的太阳虽然明亮,却没有暖意。
看着戒备森严的王府,紧闭的大门,墙下来回巡逻的护卫,“要习惯过这样的日子了”脑海里忽然出现这样的念头。
她突然闪了神,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此刻为什么身在此地,好像从眼前所在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偏僻农庄里练剑的少年,不知天下之大,苍生之苦,不知时间如同奔流的河流,携裹着自己往不想去的地方走着。而在对景韬情感的稀释下,以为这并不是一个悲剧。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还是会。
从一个心比天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少年,成为一个深居宅院的妇人。
直到阿莱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陈大人说的是真的吗?如果南桓也不会帮我们一把?”
李承平苦笑道:“别担心。联姻是太后给景韬找的保命符,只要两国盟约不破裂,我就不会被休。”
阿莱皱眉道:“咱们就先拖着,拖到王爷回来。”
提到景韬,阿莱似乎就安心了下来,可李承平紧了紧披风,其实她害怕景韬回来。
怕失望,怕事情远远的比想象的还要可怕。
承平呼出一口气,看着远处道:“我现在才知道说不靠别人,以女子身份坦荡荡的建功立业都是骗人的话。如果不是靠男人,李承平又有今天吗?没有那个父皇,没有李承怿做靠山,在南桓朝堂我什么都不是。在北列要靠着公主的身份,要依靠着景韬。现在我只靠自己,甚至连别人的认可都得不到。现在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谁都能来割一刀”
怎么还说起了丧气话?
她退缩了,不敢随便树敌,不敢锱铢必较,只能小心翼翼地做好一个妇道人家。
阿莱停下脚步正色对她道:“平公子,那你再想一想,没有你出谋划策,太子之位如何坐得稳?如果没有你守卫良邑,太子殿下如何扭转局势,南桓北列又怎么会求和?有你铺路,通商才顺利进行。你的随手翻弄,就能挑动北列军政之争,他们忌惮你的能力,才会想方设法对付你!”
李承平怔住了。
阿莱双手拍了下她肩膀道:“你可是李承平啊!你的自信和勇气呢?不要小瞧自己了,只是那些男人太擅长过河拆桥,一旦利用完女人,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放心吧,不靠他们,你还有我们呢!”
对,就算无所依靠,阿莱,关窈,灼桃,婉兮,端王妃一个个的女子加起来,帮她共同度过了难关。
所谓不朽的功业,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闯来的。
这时候她清晰地意识到,朗玉曾经说女子可以做到更加不朽的事业,是当她们相互支撑,一起去实现自己抱负的时候,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承平抬起头对阿莱一笑:“是。阿莱姑娘训的对。”
阿莱笑骂:“我还敢训?你可折了我命去。”
二人说着,路过清平轩门口,几个小厮正在清理雪融化后被埋在下面的落叶。
景韬迟早是要回来的。
承平走进清平轩,吩咐小厮道:“把这块高浮刻鱼蟹池端砚给他摆上。”
清平轩的小厮接过来一看:“这可是南桓上好的芜湖砚!上头雕得这鱼蟹着实可爱,王妃有心了!”
承平这段时间在府里待着也闷,开始捣鼓起了陈设,将她嫁妆里的矾红彩描金堆塑螭虎胆瓶、大理石纹的梅瓶、冬青釉如意长颈瓶等等都摆上了,府里慢慢地越来越有家的味道。
承平走进内室,阿莱忙跟上。
挂盔甲和佩剑弓箭的地方都空了,他的酒杯,他用过的棋盘还摆在原先的位置。
承平看着冷冷清清的清平轩道:“他会不会听信谣言,认为我趁他不在勾三搭四,或者说,一个被玷污了清白的女人,甚至都没有和他有夫妻之名的资格。”
承平道:“阿莱,我感觉自己是分裂的。一边又想着,我和景韬能不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和原来一样一天一天的变得更好。一边又想着干脆趁此机会一刀两断,抓住机会一走了之吧!或者,只跟他谈条件,讲利益,想办法来保住我现在的地位,让他不敢不能休掉我。”
阿莱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对她道:“你在害怕失去他。”
是的,李承平确实在害怕。
她甚至都依赖安神助眠的药方,否则夜夜都有芜杂的思绪,混乱地堆在脑子里不得入眠。
承平喃喃自语:“我果然变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