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外头有人找你。”唐之澜正在知谏院中办事,突然听得外头有人递来消息。
会是谁呢?唐之澜随那人出门,见着一个小厮。原来是太学的司业谴人送消息来,说是方景清今日在太学里出言顶撞了博士,要请她过去一趟呢。
“景清出言顶撞了博士?”唐之澜有些不可置信。
那小厮郑重的点了点头,“司业大人确实是让小的这么说的。”
“这,我知道了,你回去同司业大人说,我下了值便过来。”唐之澜点了点头。
小厮退下。
“怎么,景清那孩子惹祸了?”知谏院的同僚从案上书堆里抬起头来。
唐之澜与他们共事已久,甚是熟悉,因此,她半开玩笑地调侃道:“你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便都听了去。”
那同僚也是个开得起玩笑的主,道:“这事怎得不该听了。景清那孩子乖巧讨喜,他也算是我的弟弟,我弟弟的事又怎得是不该听的事。”
“快专心做你的事去吧,回头皇上那处,还要提下那益州节度使一事。”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又低头继续做手上的工作去了。
可唐之澜心神却还是有几分不宁,景清,景清这孩子,怎么就顶撞了太学里的老师呢?往事再次忆起......
这方景清并不是唐之澜的亲弟弟,而是几个月前唐之澜在黔州那场大屠杀中带回来的孩子。
那日的场景,唐之澜还记得很清楚。
齐若武率兵将在陆王爷府前声讨的军士“剿杀”时,她在杀喊声同一片血光中便看到了躲在一旁的方景清。
在一片混乱中,她将方景清拽了出来。这孩子穿着一身白袍,白色的袍子上溅着几点血,瞪着乌黑的眼珠,呆滞地看着唐之澜。这眼珠像是无底的黑洞,唐之澜从里面看不出一丝悲伤或恐惧。
“你……”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唐之澜想起了当年兵乱间的自己,想起了那日如从天降的少年郎。
她紧紧搂住了面前这个孩子,柔声说道:“别怕。”
那孩子起初有些惊慌,后来,便紧紧抓住唐之澜的衣袍,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的,搅得唐之澜眼睛里也是水雾迷茫。
如今的这个孩子,便是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自己,便是如今站在这个孩子面前的“大人。”
等到孩子心情平复了,唐之澜略蹲下身来,问了他的姓名和年纪,原来这孩子叫方景清,今年十二岁。
“你跟姐姐回昭京好不好?”唐之澜问。
方景清没有说话。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唐之澜道。
“家人?”方景清终于出声,似乎,家人这个词,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你要成为我的家人?”他一字一顿地问。
“嗯。”唐之澜点了点头,牵住了他的手。
方景清有些不肯,缩回手,但唐之澜还是捉住了他的手。
唐之澜的手暖暖的,方景清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旁人的温暖,他没有再往回缩了,跟着唐之澜回家了。
方景清很乖也很聪明,这是几个月下来,唐之澜对方景仪的印象。他永远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不喜欢说话,平日里,除了唐之澜,旁人也同他说不上几句话。
太学的博士也喜欢这孩子,说他是难得的聪慧。
只是,唐之澜却觉得,方景清心里还藏着事,这心事隐晦,他似乎经历过了同龄人没经历过的事,因而也比同龄人要来得成熟。
这回,究竟是为何,使得一向乖巧懂事的方景仪出言顶撞了太学里的博士呢?
唐之澜心中满是困惑和不宁,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值时候。唐之澜匆匆离了知谏院,过了念佛桥,进入太学主院,见着了那太学司业。
“大人,”唐之澜刚要开口问,司业这头便是唉声叹气道:“今日这孩子,怎得这般不懂事呢?”司业老头那眉毛都要拧成结了。
“敢问大人,景清是因为何事出言顶撞了老师?”
“唉,那孩子同博士就一个问题起了纷争,博士说他死认歪理,这孩子也固执,就认死理。把博士给气走了。”司业说这话时,脸上哀怨表情十足。
“大人,是什么问题呢?”听得司业大人这句话,唐之澜继续问到。
“唉。”提到此处,司业大人又是一阵长叹,“唐大人,你自己问那孩子去吧。”说罢,又摇了摇头。
如今方景清正被罚着在自讼堂反省,唐之澜去那处寻方景清,推开门,看见方景清正跪在蒲团上,可腰板却挺直。夕阳顺着门倾入,他那背影却是隐在更深的黑暗中了。
听得背后声响,方景清并未回头。
一室沉默,唯有夕阳相伴。
“阿清。”唐之澜出声。
方景清微微动了一分,可还是未回头。
“我没错。”他出声。
“今日,你和博士讨论的问题是什么啊。”唐之澜问。
“我没错。”方景清重复道。
“你同姐姐讲讲,那是什么问题?”
方景清未说话。
唐之澜站在门口等了片刻,方景清终于转过身来,唐之澜看着他模样,心里却是一惊——方景清脸颊上是两道泪痕划过,还有泪珠在眼睛里积蓄待发。
“这是怎么回事,怎得哭了?”唐之澜快步上前,拿出帕子,替他将眼泪拭去。
“姐姐,我没错!”方景清带着哭腔说道。
“那你别哭,好好同姐姐说说事情原委。”唐之澜抚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