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是,秦王爷之前一直不这么认为罢了。”唐之澜展颜,便是在寒冬时节,那三月桃花枝头初放。只不过转瞬,花便凋零了。
她待人总是这么客气有礼,那笑容灿烂着实明媚,可刚入眼,惹得人心摇晃时,下一秒,这笑却寻不着踪迹了。
初时,秦定漠觉着这人能装,看不惯她的笑。可如今,他心间倒是一阵怅然甚至于怜惜。
唐之澜似是习惯将真实的自己掩藏起来,掩藏在那笑意之后。他看她,如同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她将自己所有的悲喜的掩藏起来,没人知晓。若是,能那雾能消,该有多好啊。
“景清,再玩下去,手该冻坏了。回屋到暖炉旁暖暖手罢。”唐之澜不再看秦定漠,对玩得正欢的方景清说道。
方景清极其乖巧,唐之澜喊他回来,他便立马小跑着到了她身边。
“看你这手。”唐之澜牵起方景清冻得通红的手,用自己的手掌替他暖着。
“小孩子便是要让他多玩玩。我小时候在望州跟在我阿爹身边时,冬日也要在外头训练。”秦定漠大大咧咧地说着这话,唐之澜心里微微一牵,他小时候,他小时候是这么熬过来的么?
如此想着,她却感觉手上传来一阵温热,原来是秦定漠伸手将方景清的小手牵过来了。他的掌心温厚,不似她那般冰薄。
唐之澜记得,冬日时她父亲也会将她与娘亲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暖和。
“澜儿的手同你一样,一年四季都是凉着的,怎么捂也捂不热。”父亲和煦地对母亲说,那春日的阳光便也是这般灿烂了。
母亲将头轻轻偎在父亲肩上,抽出自己的手,放在掌中,轻轻揉了揉,似乎带着些烦恼:“澜儿的手太薄了些,没肉。与我的一样,他们都说,这是没福气。我家澜儿的手要长肥些才好。”
“尽听旁人瞎说,哪里没福气了。”父亲满是宠溺地看着母亲。
“对对对,只要爹爹娘亲在我身旁,澜儿便是心满意足。”年幼的自己奶声奶气地说着,歪着头又细细端详了自己的手一番,然后嘟囔一句:“长多了肉,像个小猪蹄,不好看。澜儿不要。”于是,嘴吧一瘪,便钻进娘亲和爹爹中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便是世间最大的福气。
只是,过往种种,皆成幻影,不可谏亦不可追矣。
“手都这般凉了,还不进屋去暖暖。”秦定漠边替方景清暖着手边望着唐之澜。
唐之澜一愣,竟然是道了声谢谢。
此刻,秦定漠才终于感觉那雾气消散了几分,只是,不过须臾茫茫白雾便又重新拥上来了。
只见唐之澜将方景清拉了过来,道:“本是想请秦王爷进来坐坐的,但此番情形却是多有不便,还请王爷谅解。”
秦定漠知道她的顾忌,回道:“那我便等着唐大人方便请我进屋喝茶的时候。”
唐之澜不知为何秦定漠今日如此反常,他这般模样,倒是让她觉着比平日时候的冷嘲热讽更叫难安,他进一步,她便是退一步。于是她敛去所有表情,道:“王爷倒是还要记着些初入昭京时,你我二人的约定罢。”
秦定漠只是笑笑:“我自然还记着。”
唐之澜未回答,牵着景清便入了屋。
秦定漠在背后低声说着:“谢谢你。齐若武那,你也要小心些。”他声音低,若不仔细听着,便是要被那风卷入雪中吞没在白茫茫一片中了。
秦定漠看着那人没任何反应,只当她是没听着罢了。没听着,也好。
可他未发现,那话说出口后,唐之澜后背微微挺直,僵硬了几分。这动作细微,又有厚厚的衣服遮着,他又怎得知晓呢?就像初见时,他捏着她的肩,未发现她受伤了样,他秦定漠,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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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京府里烟云街,街道两边梅花开得灿烂,吹落千万片,学雪随风转。这块儿是昭京府里有名的玩乐场所。这地方多瓦肆勾栏,入夜时候,却如白昼。说书讲史小杂剧,相扑乔影傀儡戏……戏棚子里各有各的乐趣。有时候,教坊司里的姑娘乐工还会在外练习队舞作乐,也不收钱免费让旁人观看。
烟云街引得寻欢作乐的人来,那些纨绔子弟、市井无赖、闲散禁军多流连聚集在此处。可这烟云街好歹算是正街,昭京府尹对这处的管理也多些,因此这条街上滋扰闹事的也少。
不过,那烟云街旁边,却尽是小巷沟渠,七弯八拐,人入这窄巷,不见日头,晕晕转转,若无熟识之人领路,却也是不容易绕出来。
这些阴暗地方,多“私窠子”,那些暗娼在自家屋中招嫖客。逃犯、无赖之人往往也缩在这处,没有光照,罪恶像苔藓一样,在此肆意滋生蔓延。
今日落雪,繁华如烟云街却也是个人少的落寞处了。可再往前走几步,便会看到这烟云主街上居然围聚着几人,只见中间一中年男子正拧着一少年的耳朵。想必是谁家孩子不听话,惹得家中长辈恼了。
待走近了,瞧清楚了些,这中年男子竟是那枢密使刘青峰,少年便是那日在聚丰楼见着的那微笑着的白袍公子。
“你这畜生,你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刘青峰平日里那张本就铁青的脸如今却是更黑了,手下用力拧着,恨不得将他这儿子的耳朵生生拧下来。
旁边家中小厮围看着,一个都不敢上前说一句情。只有那老管家,是从小看着刘易荣长大的,心疼得很,老眼含泪,双手颤微,劝道:“大人有什么事回家好好说,不要在大街上动手打人呐!”
刘青峰正在气头上,如何听得进。手上继续用力,大骂道:“脑子愚笨,考功名考功名不行,如今倒好,竟还学会了流连花柳场所,同那些杂碎混在一起。你这畜生,是要把我这张老脸给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