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洄水江。
江上一条巨大画舫之上,安辰花银钱上了船,却没有待在船上的阁楼之中,而是在船尾寻了一个好位置,头倚着船板,双脚翘在另一边船板上,晒着太阳,十分惬意。
云水寒,洄水暖!
安辰一手放在船身外,感受着水流划过的舒爽感觉,一手拿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看着。
书就是聂北尘赠的那本,果然如其所说,不值一文,但安辰却看得津津有味。
书上记载的都是修行界的一些常识,诸如妖类年份及其灵物的价值,灵石如何出产?如何分辨灵石剩余灵气......
五龙谷的地形、沧澜山脉的幅员......
内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包罗万象。
都是安辰需要了解的知识。
其中有一点让安辰颇为疑惑,书中多次提及一句话,‘玄门第一戒令:正邪对立,搏斗终生’,却对于这所谓的‘邪’,没有任何着墨。
邪道?邪魔?还是什么?
书中语焉不详,安辰只要暂放一边,等日后再想办法了解。
聂北尘这人倒也算有趣,他分明看清了安辰的菜鸟本质,却在安辰将那灵蛇胆赠予之后,才肯将这书拿出来,眼力也毒得很。
看一会儿书看腻了,安辰便换另一本,广云子的那本杂记,又翻至灵参宝药这篇。
细细又看过一遍之后,广云子虽已有许多注记,却还是没有能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来。
千年灵参,又已然修成了人形,哪里寻得到啊!
安辰轻叹口气,他来到青州,便已去那灵参之地寻过,山高林密,如大海捞针,并无结果,这才下山来,准备在画舫上顺着江流而下,看一看青州府城风貌,然后就往五龙谷去了。
这里应该是安辰在梁国的最后一站!
不多时,时间来到黄昏,画舫也顺着江流进入青州府城之中。
青州之繁华不下京城,但与京畿高门阔府又有不同,这青州轮廓乃是一派江南小桥流水人家之景象。
江水两岸随处停泊着大小货船、渔船、画舫,文人模样的游人,抗包的苦力,还要腰缠万贯的商人来往于码头之上,热闹非凡。
从这里往府城深处望去,酒楼、茶肆、货栈等买卖家林立,街道上杂耍、算命先生、各种叫卖吆喝,车水马龙。
当真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这也许是安辰日后难见到这人间烟火了,眼神也暂时离开了手中书册,被江边两岸的繁华景象吸引得目不暇接。
这画舫是游玩之所,此时进了府城之后,很快停留在一处码头,挂出今夜演出的曲目,开始卖票。
舫上有戏台班子和说书先生,专门说、唱一些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神鬼志异等话本故事,吸引来往游人。
船泊在码头,码头旁有一处特殊买卖家儿,倒是吸引了安辰的注意。
看着像是酒楼,里头莺歌燕舞,二层的露台上却是站着几名花枝招展的小姐姐,吴侬软语,咿咿呀呀的拿手绢往楼里叫人。
若是见着下头来往的游人中有生得俊的后生,还将手中的瓜子花生等小食扔下去,调笑一番,十分有趣。
有的是初次来见世面的小生,哪里听过那些荤话,羞得面红耳赤。
也有花丛老手,嘴上的功夫了得,字面儿上全是素,意思却荤到极点,把楼台上的姑娘逗个遍,桃腮粉面臊得通红。
安辰哑然失笑,偷偷让袖中老黿将琵琶取出来,定了一下弦,自弹自唱起来。
“皓月当空如同白(bo)昼,有姑娘闷坐就在青楼,斜倚栏杆面带忧愁,嗯唉唉嗨哟,栏杆两泪交流哇啊,我有心从良啊,跟着那庄稼汉走~,又怕那起早贪黑~不得自由哇啊.......只有一醉方能解千愁啊.......”
画舫上的有些游人被吸引过来,却觉得这曲词过于悲切,不免觉得有些扫兴,赶紧上楼阁,准备看演出。
只有一名长衫老者轻捋胡须,似乎沉浸到了安辰的弹唱之中,直到一曲终了,都没有离去。
“悲悲切切唱故事,妙极啊!”
老者眼中精光大冒,站在不远处朝安辰拱了拱手,安辰展颜一笑,抱着琵琶起身回了礼,复又躺回船板上,手中胡乱拨弄着琵琶弦。
“阁下是新来的弦师?”
老者看着安辰衣服上四处破裂,看上去像是一个年级不大的贫苦少年,却能弹这一手好琵琶,便如此猜测道。
安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是御剑时被劲风撕破,又在山上穿梭,添了些灰尘。
此时抱着一架琵琶,的确像个破落的艺人。
“不是!”
安辰摇头失笑,“在下也是游人,方才有感而发罢了!”
“哦!”
老者点了点头,后头锣鼓敲响,转头一看那楼阁中,里面戏台上开幕,艺人们勾好了脸,摆开身段,开始唱了起来。
“好戏开幕,公子上了这画舫,不去看一看热闹?”
安辰伸头看了一下那戏台,上头艺人们正在大段的唱词,唱的是民间最高神,玉皇大帝的故事。
名张百忍者,仁慈善治,被天上神仙看中,共推为天地共主,家人们也羽化登仙。
恰好暗含了淳朴的百姓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好愿望。
“志异故事,多半为妄,知之无益,还不如在这船尾吹一下夜风,观一观两岸众生百态来得真实。”
安辰轻轻摇头,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想饮两口,却没想到里头已经空空,徒呼奈何。
“嗯......”
老者闻言莫名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安辰说得有理,见他葫芦中无酒,咧嘴一笑,从自己腰间取出一个竹筒来。
封口一打开,酒香便溢了出来,让安辰都感觉舌根生出许多津液来。
好香的酒啊!
“这是老朽从天香楼刚打的众生醉,又加了自家的药材,公子要不要尝一尝?”
见安辰连连点头,老者“嘿嘿”一笑,将竹筒中的酒对着安辰手中葫芦倒了下去,大约灌了一半,溢出的酒香已经快让安辰醉了。
迫不及待抿了一口,只觉得这酒液如一团烈火般,入喉之后却又温润起来,缓缓流向四肢百骸,全身如同沐浴温泉一般舒爽。
“好酒!”
安辰忍不住脱口而出,老者自然十分得意,就着安辰身旁席地坐了下来,也喝了一口酒。
“老丈不去那阁楼听戏么?”
安辰看向老者的眼神变得莫名起来,状若无意问道。
“戏文虽好,但听了公子一曲,那曲调便索然无味啊!”
老者饮了一口酒,眼神也迷离起来,手一边拍着大腿,应和那边的鼓点节奏,一边摇头晃脑道。
索然无味你还敲打着节拍?
安辰腹诽,一边喝着酒,一边也看了看那戏台。
“那便巧了,在下却恰好觉得,这戏文为妄,曲调倒还值得一听!”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京城人士,来青州游历的。”
“哦?”
老者双眼睁开一个小缝,瞥了安辰一眼,饶有趣味道:“老朽听闻前些时京城之变,便是那妖道广云子作乱,真仙人安氏子力挽狂澜,使国本归正,不至落入奸王妖道之手,本以为京城人等应更信仙神之事才是,却没想到公子反倒认为虚妄,看来是老朽刻板了。”
安辰心中一动,灌了一口酒,道:“京城出了仙人是真,但这戏文为妄也不假.......”
说到这里,安辰似乎想到什么,轻叹一口气,才道:“这长生之路实乃告别之途,父母之恩、夫妻之爱、兄弟之情、朋友之义,终会如流沙逝于掌心,一一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