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很少有这样缠绵的时候。细蒙蒙的雨丝，如同用最为细密的筛子筛过，在天地之间编制着一挂硕大无朋的幕帘。

这场雨阻断了宋桂兰回家的路。她不接受也得接受凌志向她做的解释：他没有跟瑛子谈恋爱，而是在一起复习功课和赚钱。

门外传来吴志刚的吆喝：

“瑛子，快点把爸扶进屋。”

随着话音，冲出房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甚至宋桂兰比瑛子还早了一步。

一辆脚蹬三轮正停在院中，吴志刚将他的老爹吴立身拉回来了。

社会就是这样，或者说具体到每一名成员，绝大多数的人都信奉着无利不起早的信条，但偏偏还有刘翠玲这种人，最善于做与自己无利，却与他人有害的事。唯恐天下不乱，四处搅和，其目的无非是给她的东家长西家短增添一些谈资罢了。

刘翠玲没有在吴立身身上取得实际效果，却在他的小儿子吴志刚身上打开了突破口。

吴立身虽然伤得很重，再也无心在病床上躺着了，强烈要求吴志刚找来一辆三轮，把他带回家一探究竟。

宋桂兰和瑛子一边一个去搀扶三轮后座上的吴立身。吴立身一把推开了宋桂兰：

“你是主任夫人，我可承受不起。”

要是换作刘翠玲，针锋相对也罢，反唇相讥也罢……一定有许多的办法应对吴立身带着酸涩的嘲讽。木讷的宋桂兰，此刻只能迷路小鹿似的，满脸无助，盯着自己这位丈夫曾经的密友。

“妈，外面雨下得太大了，你赶紧回屋吧。”

站在房门内侧的凌志，这一嗓子带来的直接效果，就是让吴立身连自己的女儿也一把推开。叫嚣着：

“瑛子，你怎么还把这个人留在家里，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如果你今天不把他赶出去，我即使让雨淋死，也不进这个家门。”

吴立身是那种心无城府的人，现在他对凌志的厌恶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宋桂兰没有理会凌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吴大哥，你可能是误会凌志了，他这些天来你家，是为了帮助瑛子复习功课，另外……”

未等宋桂兰那个“另外”说出口，失去搀扶的吴立身，一屁股又坐回座位上，强忍痛疼说：

“你儿子帮我女儿复习功课？真是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道，你儿子去年整整比瑛子少考了七十分。”

凌志知道，他与瑛子学习成绩到底谁差谁好，根本无法跟在场的人说清。叫着瑛子的名字：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吴大叔腿上又有伤，感染了可不好，还是先把他搀进屋再说。”

“爸，你就听凌志的话吧，他不是坏人，你那一百二十块钱的手术费、住院费，还是他给的。”

凌志交待过瑛子，他们印小说挣钱一事，两家大人都得瞒着。此时瑛子再顾不及这些，说了实话。

吴立身在自己住院费用一事上，曾经愁得茶饭不思，没想到后来瑛子把费用交上了。他准备出院再问瑛子是从哪儿借的。今天从瑛子口中听到了实话，生性执拗的他，向宋桂兰怒吼：

“我再穷，也不会为了一百多块钱就把女儿卖了。等我出院，砸锅卖铁也会把这钱还上。”

瑛子万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种话，眼泪立刻唰的流了下来。

凌志怒斥躲在偏厦子内的吴志刚：

“你要还是吴大叔的儿子，就不该把他丢在外面淋雨。”

一句话提醒了吴志刚。父亲腿上受着重伤，要是感染了，多花钱还是小事，一但落下残疾，他们这一家人别过了。慌忙奔过去把吴立身背到了正屋内。

瑛子忍住眼泪，找出一套干衣服给父亲换上。

这时凌志把重新藏好的印刷工具又搬到吴立身面前，对他说：

“你住院治疗的一切费用都是瑛子的所得，并不是我的施舍。”他把二人如果靠印刷小说赚钱的事，都告诉了吴立身。

吴立身懵懂地盯着瑛子，许久才清醒过来。

“瑛子，你真不该呀！爸爸这一辈子没出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要是你今年再考不上大学，爸爸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能让爸爸消除对她和凌志的误会，瑛子转涕为笑，安慰吴立身说：

“你根本不需要担心，我和凌志整天在一起，不光是为了赚钱，他对我学习上帮助更大。”

吴立身上下打量着凌志。这小子整天只知道瞎混，能在学习上给瑛子提供帮助？

凌志看得出，吴立身并不信服瑛子的话，今天如果不能让他心服口服，以后别想再让瑛子帮他赚钱。笑着问：

“吴大叔，您别老是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又问瑛子，前日给她拿的那些高考模拟题还有没有。

瑛子奇怪地问：

“快到吃晚饭了，你要它干什么？”

“我妈也在这儿，这时回家吃得上晚饭吗？我要跟你比试一下，看谁题目做得又快又正确。”

瑛子马上明白了，凌志是想打消她父亲的顾虑。

“还剩下两张数学讲义，因为太难，我没做完。”

瑛子没再冒雨，找出一把打满补丁的黄油布大伞，撑着奔到偏厦子，把那两张数学模拟试卷取了来。

凌志先让瑛子选了一张，然后拿过挑剩的另一张。

吴家连一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二人只得分别趴在木板床的两头，开始做题目。

正像瑛子说的那样，刚做了两道题，就皱起了眉头。凌志从容不迫，不到半个小时，已将整张试卷全部做完。把手中的笔一撂，走到瑛子近前，向她的试卷上瞅了瞅，说：

“这些题目是有些难度，我给你讲讲吧。”

吴立身看得出他们并不是在演戏，早已心悦诚服，叫住凌志说：

“今天太晚了，我还得回医院去，我就把瑛子交给你了。好好帮她复习功课，赚钱的事以后再说。”

不赚钱，我整日跑你们家干什么。凌志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给吴立身保证：

“吴大叔，您尽管放心，瑛子考大学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吴立身指挥吴志刚：

“别傻站着了，赶紧送我回医院。晚上值班医生还要查一次房。”

本来吴志刚对刘翠玲的话已入脑入心，准备找凌志兴师问罪，没想到结果是这样，刚想再劝劝父亲，吴立身开始摇晃着从椅子上往起爬，他不敢再多说什么，慌忙过去搀扶。

吴立身父子打着家中唯一的油布伞走了。漫天云彩消散，宋桂兰彻底放心，问凌志：

“雨一时半会小不了，咱娘儿俩该回去了。”经过今天一下午的惊心动魄，宋桂兰再不希望儿子跟瑛子泡在一起。

凌志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他和复丹大学那些学生约定好的印刷任务还没完成，不想这时就回去。

“你先回去做饭。我刚才已经跟吴大叔作了保证，得把这张复习题给瑛子讲通弄透才能回去。”

宋桂兰虽为一家主妇，却没有多少发言权，叹息一声，跟瑛子告辞回家。瑛子劝她：

“大婶，雨还挺大，干脆你留下吃过饭再回去吧。”

宋桂兰苦笑着摇摇头：

“我不回家做饭，你凌大叔又该发疯了。”冒雨冲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了他们二人。因为有那些谣言，瑛子表情尴尬起来。红着脸说：

“凌志，你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为什么？”

“现在已经有人说咱俩的闲话，要是咱们还整天呆在一起，只会……”

不来你家，谁帮我印小说赚钱。凌志笑着说：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爱说闲话，谁说去。再说我已经跟你爸保证帮你复习功课，你想让我当说话不算的小人？”

时间有限，凌志不愿跟瑛子多费口舌，开始印刷小说。眼看天快黑下来，才印完。

凌志拿过订书机，交待瑛子：

“这些小册子我装订，你去做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复丹大学交货。”

瑛子不愿给凌志做饭，理由是现在的粮食是按人头定量供用。她家没多余的粮食给他吃。

“这倒是怪了，刚才我妈在的时候，你极力挽留她在这儿吃晚饭，轮到我你却不愿意了。”

“你是你，你妈是你妈。”瑛子夺掉凌志手中的订书机，把他往门外推：

“你快回家吃饭吧，别耽误了晚上交货。”

瑛子确实是不希望他留下吃饭，凌志只得灰溜溜冒雨回家。

一路上凌志的心直敲小鼓，最担心的是母亲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父亲。一但父亲知道他整天泡在瑛子家，是为了赚钱，非气疯了不可。这条发财之道就算彻底葬送了。

晚饭早已做好，凌怀安夫妇正焦急地等着儿子。

凌志仔细打量父亲的表情，见他十分平和，便知道母亲又替他担待了一回。

见儿子回来，宋桂兰赶紧盛好端上了桌子。

凌怀安接过饭碗，未曾吃又放下了。问凌志：

“听你妈说，你现在的成绩超过了瑛子许多，如果这样的话，你再跟她一起复习，耽误时间不说，等于在培养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以后别再去她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