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个小时之后，宋桂兰就知道她的猜测错了。刘翠玲在凌志手中遭受到平生第一次，也是严重的一次挫败。报复，必须给与最严厉的报复，如果今天不把脸面找回来，以后自己没法在这片混了。

但刘翠玲没有去找凌志的父亲凌怀安挑事，而是去医院找了吴立身。

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脑筋不一定好使，而每一个恶人智商一般都不会太差。因为智商太差，就绝当不了恶人。

刘翠玲知道，如果她莽莽撞撞径直去找吴立身，他包括他的家人，很容易判断出她就是为了挑事。

刘翠玲在去医院之前，先回了趟家，忍着肉疼，拿了二斤苹果。这二斤苹果收在家中已有三天了，是准备给女儿王淑琴星期天回家吃的。

拎着苹果，刘翠玲一溜小跑到了市立医院。找到骨科病房。

下午的药已经用完，吴立身正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刘翠玲幽魂似地走到病床前，把手中拎着的一网兜苹果高高扬起，做张做智喊道：

“吴大哥……”

在止痛药的驱使下，吴立身迷迷瞪瞪似睡非睡，猛地听到有人叫她，翻身坐了起来。眼前一个肥壮的中年妇女在晃动，他努力眨巴了一下眼睛，才认出刘翠玲。

在滨海市东城街道，谁不认得这位“骂破街”。她来医院干什么？莫非自己的儿女谁得罪了她，到这儿兴师问罪来了。

吴立身处于城市社会的最底层，但性格耿直，平生曾未主动得罪过任何人，但也曾未怕过什么人。自己的儿女自己最清楚，即使真的得罪了刘翠玲，起因也定然是她。

吴立身没有理会刘翠玲，脸朝墙壁侧身躺下，十分痛苦的样子哼哼着。

一个蹬三轮的，竟也没把她放在眼里。真是给脸不要的东西。

按刘翠玲以往的脾气，真想朝着吴立身的背影啐一口，转身就走。但她要实施的报复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眼前的这位。小不忍乱大谋，还得忍耐一下。

怕吴立身没有看清楚她是带礼物来的，刘翠玲把手中的网兜又往前伸了伸，差点递到吴立身的鼻子前。

“吴大哥，我带礼物看您来了。”

刘翠玲给毫不相干的邻居送礼物，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吴立身不好再装，这次没有起身，却把脑袋转了过来，吃惊道：

“原来是他刘婶，我还以为是其他病人的家属呢。”

吴立身终于愿意理她，该是实施计划的时候了。刘翠玲把苹果放到病床一侧的床头柜上，脑袋歪向吴立身问：

“听说你把腿摔断了，我早想来看看你，一直都未腾出空。”

对刘翠玲亲密甚至有些暧昧的表演，吴立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身子努力向里侧靠了靠。

吴立身十分清楚刘翠玲的为人，不会平白无故给他送东西，保持着戒心，眨巴着眼睛，暗自猜测她此来的真正目的。

吴立身不愿接刘翠玲的话茬，场面显得很尴尬，行事老练过人的刘翠玲，根本不会被此种情景难住。四下张望着，愤愤不平地说：

“吴大哥，有句话本不该我说。您吃苦受累一辈子，养了儿女一大帮，关键时候，一个也不来照顾您，实在有点不像话。”

有人诽谤他的孩子，吴立身不能不吭声了。辩解道：

“他们怎么可能不来照顾我？大女儿和二女儿接到电报后，正在从知青点往家赶，志强和志刚还得挣钱养家，弟兄俩只能换着班来医院。”

刘翠玲正需要这样的话题，不容错过地问：

“瑛子呢，老爹受伤住院，她也不来露一面？”

整条街道，谁不知道瑛子正在复习应考。刘翠玲显然是没话找话挑拨他们父女关系。吴立身本来就讨厌刘翠玲，没好气地说：

“马上要高考了，瑛子本来要来医院照顾我，我没让她来。”

对吴立身明显不友善的态度，刘翠玲很难得的没有以牙还牙，摇头笑道：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瑛子要是真像吴大哥说的那样，好好在家复习功课就好了。”

刘翠玲话中有话。以吴立身的性格，哪能忍耐得住，冷笑着问：

“瑛子不在复习功课，还能在干什么？”

“她干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刘翠玲那张胖嘟嘟的脸几乎贴到吴立身脸上。

一股强烈的大蒜味直冲鼻翼。吴立身努力把脑袋拧向一边，说：

“他刘婶，咱们老街四邻住了那么多年，红口白牙可不能胡说八道。”

吴立身这句话已经口带不逊，短兵相接的关键时刻到了，刘翠玲感觉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你女儿吴瑛子，大白天就和凌怀安的儿子关门上锁躲在屋子里，孤男寡女还能干什么……”

刘翠玲一句话还未说完，吴立身的枕头已经扔到她的身上：

“滚，你给我滚……”

吴立身原本黑黝黝的一张脸，变成了紫红，一头半白头发直竖起来，一只手指着刘翠玲，另一只手又去抓床头柜上的网兜。

刘翠玲今日才算见识到，老实人生起气来，更是可怕。她吓得转身就往门外跑，在即将跑到门口的一霎那，一网兜苹果如影随形跟了上来，正砸中她的小腿。

搬运工人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在三米多的距离上，刘翠玲仍是被砸得往门外栽去，正扑在一个人身上。这人出于本能，一把将她扶住。幸亏这一扶，要不刘翠玲非把门牙磕掉几个不可。

与刘翠玲撞个满怀的是吴立身的二儿子吴志刚。吴志刚在吴立身所有的子女中是个另类，做事鲁莽并且好冲动，一言不合就敢跟人干起来的角色。

刘翠玲虽然受了一些惊吓，歪打正着跟吴志刚撞在一起，马上把报复凌志的希望转而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吴志刚也认出了刘翠玲，奇怪地问：

“刘婶，您跑到医院做什么，怎么差点摔了一跤？”

刘翠玲没忘记从地上把苹果捡起来，并把病房的门关上。带着笑容说：

“志刚，原来是你小子。幸亏你扶了婶子一把，要不非把婶子的这把老骨头摔碎了不可。”然后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

“怎么，你爸摔断了腿，只有你一个人在医院服侍，家里其他人也没人来换你一下？”

吴志刚回答：

“昨夜大哥照顾我爸照顾了一夜，白天又替他蹬三轮去了，虽然不是什么体面职业，好歹有一份稳定收入，可不能丢了。”

刘翠玲追着的问：

“女孩子心细，最适合侍候人了。瑛子呢，她怎么不来？”

妹妹马上要高考了，她会不知道？吴志刚奇怪地看了刘翠玲一眼：

“照顾我爸，有我跟大哥就行了，现在是高考前的关键时期，哪能让瑛子分心。”

“有你跟志强这样的哥哥，瑛子这辈子值了。”刘翠玲言不由衷地赞叹。“可是你们兄弟都不想让妹妹分心，难保她自己不分心哪！”

吴志刚比父亲单纯得多，见刘翠玲话中有话，急忙追着问：

“刘婶，你这是什么意思，瑛子在家没有好好复习，偷着耍滑？”

有门儿。刘翠玲照准自己的脸，装腔作势轻轻拍了一下：

“你瞧我这张嘴，总是快言快语留不住话。志刚，该给你爸送饭去了，你全当刚才没听到婶子说的是什么。”说完，转身要走。

吴志刚把右手的饭盒腾到左手，一把拉住刘翠玲：

“刘婶，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别怪我不能放你走。”

“轻点，轻点，你这个愣头青。”刘翠玲假意挣扎着。

几位出去吃饭的病人家属陆续着回往各自的病房。

见这儿不是问话的地方，吴志刚拉着刘翠玲，来到了住院部外的走廊上。方才放手说：

“说吧，瑛子在家和谁作怪了不成？”

“罢，罢，罢。谁叫我就是一个口快心直的人呢！”

刘翠玲欲言又止，最终下定决心的样子说：

“你妹妹有没有跟谁作怪我不知道，但今天下午凌怀安的老婆闹到了你们家，叫了半天门才把门叫开……”

“你是说凌志？！”吴志刚瞬间明白了，怪不得这些日子瑛子总爱跟凌志在一起，原来他们真有这回事。

吴志刚丢开刘翠玲，头也不回奔回父亲的病房。

病房内除了吴立身，还有一个病人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院。吴志刚忍住气，装作没事人似的喂父亲吃饭。

出院病人和家属很快离开，吴志刚猛地把尚未喂完的饭碗往床头柜上一礅：

“都是你惯得，十八九岁的大人了，连一点好歹都不知道。”

儿子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吴立身问他：

“你说谁是我惯的，是你大哥，还是你三个妹妹？咱这样的家庭，拿什么来惯孩子。”

吴立身五个子女，前四个都是小学刚毕业就回了家，只有瑛子读到了高中毕业。鉴于前四个子女一个正式职业都没混上，吴立身下定决心要将瑛子培养成大学生，每天啃着窝头省下咸菜支持她专心复习应考。对此吴志刚早心存不满，只是碍于兄妹关系，才没有发作。刚才刘翠玲的一番挑拨，成了引发他爆发的导火索。

“我能说谁，还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吴瑛子。你为了给她提供更多的复习时间，连来医院侍候你一下都不让。你知道她在家中都干些了什么，整天跟凌志泡在一起……”

吴志刚和刘翠玲的谈话，吴立身并不知道，刘翠玲的话他不敢相信，亲哥哥子难道也会无中生有编造妹妹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