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胜国要跟他谈生意，凌志心情稍微安稳了一些。但一个过去特殊时期的造反派头头，与他谈生意能靠谱吗？凌志暂时不敢说别的，只能洗耳恭听。

姚胜国说：

“前些天我在复丹大学抓到的那两名投机倒把的大学生，他们向同学出售的武侠小说小册子，都来自你的手，所以我才把你和你的对象一直追到我的舅舅家。一些大学生，你与他们合作风险太大，以后还不如跟我合作。我虽然现在被市管会开除了，但过去的人脉还在，整个滨海市我不敢吹，在滨海区还没人敢给咱们下绊子。”

不用认真思考，凌志也清楚，姚胜国并不是吹牛，现如今偷偷摸摸做点买卖，没有市管人员罩着，很容易被当成投机倒把抓了。就像姚胜国所说，他虽然被开除了，以他这些年的经历，通吃一方的确不在话下。

关键问题是，姚胜国是依靠打砸抢起家的街头混混，和这种人合作，如果自己不抢先取得控制地位，必将被他完全辖制。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趁现在姚胜国有求与他时，先发制人。

凌志笑道：

“能与你合作，我感到非常荣幸。但有一点我必须跟你说明，我印小册子出售，可不仅仅是为了赚一点蝇头小利，我的打算是趁着现在市场还没有完全放开，先攫取第一桶金，然后依靠这第一桶金，逐渐做大做强事业。干任何事业，没有规矩可不成，你要想跟我合作，咱们必须先把相关的规章制度定立下来。”

“你说的这些我非常明白，当年我在创立战旗司令部时，规矩比正规军还严格，不听命令者，轻者清除出去，重者折腕断臂……等等不已……”

说到当年的英雄行为，姚胜国有些忘乎所以，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这不是在自揭老底吗。赶紧转变话题：

“站在这儿，没纸没笔，什么也办不到，咱们还是去滨海饭店。我请你。”

凌志虽说没有去过，却耳熟能详：滨海饭店是滨海市真正意义上的饭店，完全不是那些单位的或公共食堂可比。很多时候都被滨海市甚至京城来的高官，当成外宾招待处。

姚胜国再会混，不过是个市管人员，能进得去滨海饭店？

面对凌志怀疑的目光，姚胜国好似受到极大的侮辱。

“凌志兄弟，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在滨海饭店请得起你？”他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沓大团结，估计至少有两百元。

凌志狐疑地说：

“到滨海饭店吃饭，不只是钱的问题，以咱们这种身份，门卫能让咱们进吗？”

“你把我想得也太低了吧。”姚胜国暗自思考，今天不在凌志面前露一手，只怕他很难愿意跟自己合作。拍拍凌志的肩膀：

“今天咱们打个赌，如果今天滨海饭店的那些门卫、服务员，甚至领班，如果不对咱们点头哈腰，我身上这些钱全部都归你。”

姚胜国领着凌志和他的那名同伴，刚要往滨海饭店的方向去，刘翠云再次冒了出来：

“凌志兄弟，你刚才不是答应要帮我的吗，怎么丢下我不管了？”

今天姚胜国把市管会的饭碗砸了，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恨不得冲过去把她暴打一顿，一方面曾经在她手下吃过亏，有些打怵；另一方面，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来横的，一旦把凌志吓着，他还敢跟自己合作吗。

“一边待着去，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姚胜国驱赶着刘翠云。

刘翠云和姚胜国二人，现在可算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刘翠云现在的心态完全是赤脚不怕穿鞋的，捋起衣袖，又要跟姚胜国大干一场。凌志急忙拦阻：

“刘翠云，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两句，如果不愿意，我就退到一旁，无论你干什么。”

凌志和革委会副主任程涣诚的亲密关系是有目共睹，刘翠云把他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敢不听他的，迅速把手放了下来，满眼放光地问：

“凌兄弟，你愿意帮我这个忙了？”

“我是要帮你的忙，却不是去替你向程副主任求情，而是希望我们一起大干一场。”

凌志之所以这样答复刘翠云，他的真实想法是，在法制并不是太健全的时代，要想有一番作为，急需刘翠云这种敢打敢拼的人，像吴瑛子，遇事只会哭，根本不适合抛头露面做买卖。

凌志跟姚胜国商量，刘翠云是他的老部下，鞍前马后跟他一起拼杀多年，虽然今天得罪了他，也是有口无心之过，现在她的工作也丢了，是不是可以把她留下一起创业。

在姚胜国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巴不得刘翠云饿死才好，但他同时也想到，现在正是有求于凌志，既然凌志已经提出这个要求，如果驳了他的面子，一但他拒绝与自己合作，所有的心机都白费了。

“好吧，我答应收留她，但在这个团队中她的地位必须低于我。”

刘翠云听得懵懵懂懂，问凌志：

“你们要带着我一起干什么，我怎么听得稀里糊涂？”

像刘翠云这种人，不夸大其词一些，她未必肯跟着一起干。凌志回答她：

“我和姚胜国准备成立一家公司，咱们这个公司主要经营印刷品，你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干？”

成立公司，那不就是资本家吗。过去在跟姚胜国一起拼杀时，他们斗争对象中很大一部分就是过去的资本家，现在跟着他们一起成立公司，等于往火坑里跳。

“现在一些小商小贩都被当成投机倒把抓了，大张旗鼓成立公司，更没个好呀！”刘翠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继续哀求凌志：

“我不想去你那个公司，还是希望你能替我向程副主任求求情，让我重新去区政府上班。”

这人真是榆木脑袋难开窍。凌志还想继续劝说，姚胜国不耐烦了:

“刘翠云，你不想跟我们一起干，我更懒得要你。回见吧，您！”一把拉住凌志的手：

“烂泥扶不上墙，跟她费那么多吐沫干吗？天不早了，咱们喝酒去。”

多好的一个兵，凌志真舍不得丢下刘翠云。但强按的牛头不喝水，这是没办法的事。凌志回身告诉刘翠云：

“你别总是想着回区政府，果真能回去看大门，又能挣几个钱。什么时候想好了，愿意跟我们干，尽管来找我。”

滨海饭店创立于民国时期，别说在中国，在整个远东地区都盛名远播。因为正是晚饭时分，整座二十八层大厦，一片灯火通明，大门前高高悬挂的霓虹灯，照亮了半条街。凌志不禁叹息，这情景，在1978年的中国显得不免太不协调了。

凌志、姚胜国和他的那位同伴，一行人径直往酒店内走。一身瓦蓝色中山装的门卫，把手一拦，满脸鄙夷道：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这儿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在凌志的眼里，中山装与霓虹灯显然格格不入。他正在走神，门卫冷不丁来这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姚胜国的耳光已经贴上了门卫的脸：

“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咱们的穿戴是不咋地，难道就不能来这儿吃饭了。”

凌志明白，姚胜国是在抖威风给他看。但这儿不比大街上的公共食堂，是外宾云集的地方，在这儿惹事，只怕难以收场。

凌志正在暗暗叫苦，一群人从门内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