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酒店的一群人，都是酒店的安保人员，手中大多数拎着警棍，少数几人提着皮带，一边跑，一边把折成双层的皮带扯得啪啪响。

姚胜国一直影子似跟着他的那名同伴，名叫廖先民，一向少言寡语，直到此刻，方显英雄本色，不等姚胜国招呼，就像一头暴怒的犀牛，两步跨到姚胜国身前，指着那些安保人员：

“你们想干什么？我让你们头朝下竖旗杆。”

为首的安保人员膀大腰圆，哪会把矮他一头的廖先民放在眼里，照准他的脑袋就是一警棍，也没见廖先民如何动作，眨眼功夫，警棍已经到了手中，高高扬起砸向对方。对方想躲是来不及，鼓足勇气，把眼睛一闭静等着挨这一下。

姚胜国及时地喝住了廖先民：

“住手。”然后对安保头儿说：

“黄磊，你家伙刚当上滨海酒店保卫队长才几天，就不认人了。”

黄磊躲过一劫，长长嘘了口气，把眼睛睁开望向姚胜国。突然满脸崇敬地叫了一声：

“司令……”

姚胜国把眼睛一瞪：

“尽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司令，是副经理，姚副经理。”他没有忘记凌志跟刘翠云说的要成立公司的那个茬，不敢抢凌志的先，封了自己一个副经理。

黄磊沉吟了半天，问：

“司——姚副经理，你们公司的名称是什么？”

姚胜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凌志。凌志也是冷不丁愣了片刻，随口诌了一个名字：

“奋为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公司就公司呗，还是有限的，看来大不了。众人都是稀里糊涂。

这时两名外宾下了汽车，往大门走来。凌志跟姚胜国说：

“这里不是闲扯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不等姚胜国开口，黄磊抢了过去，躬下身子，把手向酒店内一伸：

“几位请。”

被打的门卫嘟噜着嘴：

“黄队长，他们竟敢在这儿随便打人，您……”

“打你活该。他是姚副经理，你明白吗？”黄磊喝散了众保卫，把姚胜国三人领上了二楼。那名门卫到底没弄明白，姚副经理是多大的官，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的背影。

凌志等人进入的房间，装潢高雅别致，与其他食堂、饭店浓郁的时代气息迥然不同。

黄磊问姚胜国：

“您还认得这里吗？”

“你小子是在考我。”姚胜国无限感慨道：

“当年咱们在战旗……一起共事的时候，来这儿还不是家常便饭，谁知今日竟让一个小门卫给拦了，放在往日，吓破他小子的胆。”

黄磊自从当上了滨海大酒店的保卫队长，见识要超过整日跟小商小贩打交道的姚胜国许多，极力劝他：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再不是几年前了，例如你那个什么文化公司，要是放在过去，只怕不等开业就被砸了。”

一句话激起姚胜国掌管战旗司令部时的豪迈：

“砸我的公司，他吃了熊心豹胆。明天我就把公司成立的牌子挂出去，看谁敢砸。”

黄磊急忙解劝：

“姚—姚副经理，你没听明白，我是说过去，不是说现在……”凌志拦住了他的话：

“就是现在咱们也不能大张旗鼓成立公司，只要今天咱们把招牌挂出去，明天咱们就得蹲班房。”

姚胜国是刚刚解任的市场管理人员，对目前情况的掌握只会比凌志多，不敢再吹大气了。

黄磊叹息一声，说：

“我真的不明白，整天来咱们这儿的洋人，许多是跨国公司的经理，人家成立公司怎么就没人管？”

从午饭后折腾到现在，凌志喉咙早已冒烟，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捡起桌子上的餐巾，优雅地揩了揩嘴，方才笑着说：

“黄队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等着瞧好了，再过几年，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干起来了。”

凌志刚才的作派与言谈举止，着实让黄磊吃了一惊。在他的眼里，只有来滨海酒店吃饭住宿的洋人，才会拿餐巾擦嘴，一般人都直接用手一抹了事。听他说的这番话更觉新鲜，于是追着问：

“刚才我没有听明白，你们那个什么媒公司，主要经营的都是什么？”

就是印几本小册子销售，说出去显然跟公司名称格格不入，传扬出去，投机倒把的罪名他们逃脱不了。

凌志把目光投向姚胜国。此时姚胜国已经完全陷入公司副经理的膨胀中，把手一挥：

“凌经理，请你放心，黄队长是跟我一起拼杀多年的兄弟，没什么话不可以让他知道。”

刘翠云也是你多年拼杀的姐们，你不还是跟她大打出手，毫不留情。凌志对黄磊保持着必要的警惕，告诉他：

“咱们这个所谓的传媒公司就是瞎咋呼，具体从事何种业务，到现在还没个谱。”

在十年特殊时期的修炼，滨海大酒店又是中外接触的窗口，黄磊阅历极其丰富，对凌志此刻的心理状态基本掌握。含蓄一笑，叼着香烟的手，点指凌志：

“看来凌经理还是把我当成了外人。好啦，你不愿说，我也不想问，等你们发大财的时候，别忘了兄弟就成。”起身替他们催菜去了。

在酒桌上，凌志、姚胜国，包括他那个勇猛的弟兄廖先民，定立了一个秘密协议。姚胜国早看出凌志比他有脑子，推举他掌管全局，自己当仁不让当了二把手。同时约定印出来东西赚到的钱，四六分成。凌志六、姚胜国二人四。同时作了具体分工，凌志负责小说内容的“创作”，廖先民负责刻版印刷，并负责和姚胜国一起销货。

同时三人还定了一份生死同盟，无论在哪个环节出问题，绝不可出卖合伙人。同时约定，他们的事业，上不可告知父母，下不可告知妻子、儿女。谁违反规定，将逐出组织，并退还所获利益。随后，三人在两份议定书上都押了指印。

两份协议定立完毕，在姚胜国的建议下，三人又割破手指，喝了一碗盟誓血酒。

协议算是定下了，还没有可供开工的场所。姚胜国先是提议设立在廖先民家，凌志予以否决。据他听廖先民介绍，他家祖孙三代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他们干的这件事很难保密。

廖先民反过来提议：

“姚副经理，你至今还未结婚，又一个人住着一大套房子，干脆到你那儿去干。”

姚胜国马上摇头：

“不行，不行。我那儿整天人来人往，根本没法保密，还是另找个地方。”

不用姚胜国拒绝，凌志也不会答应放在他哪儿。如果把工作场所放在他家里，以他的性格为人，不到三天，前往参观的人一定络绎不绝。

凌志思前想后，还是吴志强的废品收购站最为合适。据吴瑛子告诉他，她爸吴立身年老体衰，摔断的腿很难再康复如初，吴志强已经接替他到货运站蹬三轮，很长一段时间，废品收购站将被闲置。即使将来街道办要另外招人经营，在滨海这样的大都市，不是生活太过困难，谁愿从事这种职业，完全可以打通关节，让廖先民出面接管过来。

凌志把想法告知姚胜国二人，两人当然毫无疑议。

一顿饭足吃了两个多小时，如果不是黄磊进来告知，酒店准备打烊，兴奋异常的姚胜国还要继续喝下去。

凌志回到家，父亲凌怀安仍像往常一样，等在客厅里。看他的神情没有异样，凌志放了心，刚想跟他告辞睡觉，凌怀安阻止了他。

“儿子，你是不是真的和瑛子好上了？”

凌怀安语气一如往常那般平和，凌志脑门上却是冷汗直流。只听凌怀安长叹一声，说：

“现在爸爸也想通了，什么门市部主任，什么蹬三轮的。只要瑛子能帮你考上大学，爸爸不阻拦你们。”

凌志刚想开口解释，凌怀安挥手制止了他。

“你跟瑛子谈恋爱可以，但必须答应爸爸一个条件，等高考以后，那时即便你把铺盖卷抱她们家去，爸爸也没有意见，现在是高考前最为关键的时候，你可得把握住呀！”

在凌怀安的眼里，高考大如天。凌志只得安慰他：

“您尽管放心，我想跟瑛子谈恋爱，这种时候她更不会愿意。将来我考不上大学，还可以接你的班，高考却是她唯一的出路，在这一点上，她的心情只怕比你有过之无不及。”

凌志“推心置腹”一番话，让凌怀安放心不少，满意地点点头，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凌志又像往常一样，一直睡到十点多还没醒。外面传来砸门声，等他穿衣起来打开房门，吴瑛子正满脸怒气对面而立。

凌志不解地问：

“你这是……？”

吴瑛子怒气未消，嘴巴一撇差点哭出声：

“你昨天去了区政府那么久，一直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被抓了，一夜都没合眼，谁知你……”

瑛子说的这些，是最不能让凌怀安知道的内容，显然她情急之下，把他们之间的约定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