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子两位姐姐每次来信，不是抱怨劳动的辛苦，就是描述知青点所在那个山窝的贫穷。按信中的说法，即便大哥吴志强所从事收破烂的职业，也比她们强百倍。

瑛子也极想把两位姐姐留下来，不要再回插队的地方去。一双毛嘟嘟的眼睛瞅着凌志问：

“既然你能收留姚胜国、刘翠云他们跟你一起干，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姐留下，她们难道不比刘翠云强？”

凌志解释：

“这不是谁能不能干的问题，关键是我用不了那么多的人。”

瑛子毋容置疑地说：

“用不了那么多人，就把刘翠云赶走。”

刘翠云是凌志前日主动邀请跟他一起干的，现在无缘无故把人家赶走，如何开这个口。

瑛子看出了凌志的为难情绪，嘲讽的口气说：

“你不愿赶走刘翠云，是怕得罪你的心上人吧。”

瑛子话中满满的醋意，连吴志梅、吴志丽姐妹都听出来了，意味深长一起望着妹妹。

瑛子被她们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从板凳上站起身，走到灶台前，向锅内看了看：

“板栗就这么难炒，半个多小时了还没炒熟？”

吴志丽调侃她的这位妹妹：

“你不要打算转变话题，我问你，刚才你说凌志有了心上人，她是谁？”

“是王淑琴呗，还能是谁。”

吴志梅用锅铲在锅内翻检着板栗，看有没有熟，微笑着没有说话。性情豪爽的吴志丽劝说凌志：

“王淑琴的妈刘翠玲，可是咱们这块有名的泼妇骂满街，你喜欢上她的女儿，将来有你罪受的。”

凌志赶紧解释：

“二姐，你别听瑛子胡说，我怎会喜欢上王淑琴？”

瑛子抢过来说：

“你不喜欢王淑琴，为何主动把她姨妈弄到你身边，跟你一起挣钱？”

连正在翻炒板栗的吴志梅也听住了，疑问的目光盯着凌志：

“听瑛子说，王淑琴的姨妈刘翠云，好像还得罪过你，你为何还要她跟你一起印小说卖钱，不怕她把你投机倒把的事举报到市管会？”

吴志梅的问话，凌志一时实在无法解释得清楚，但如果消除不了她们姐妹对自己和王淑琴之间的误会，以后别想再跟瑛子交往了。只得拿出人类在黔驴技穷情况下的最后一招，就是赌咒发誓。

“两位姐姐，我真的跟王淑琴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对天发誓。”

瑛子穷追不舍说：

“发誓赌咒都是骗人的，要是你真的对王淑琴没有想法，就把刘翠云赶走。”

瑛子坚持要凌志把刘翠云赶走，并不是愤恨刘翠云，而是怕有刘翠云这个媒介的存在，凌志与王淑琴真的闹些事出来。她的这点心眼，哪能瞒得过凌志。凌志意识到，总是这样被瑛子穷追不舍也不是办法，只有主动出击才行。

“瑛子，跟你说实话，我也非常讨厌刘翠云，刘翠云是王淑琴推荐给我的，看在咱们跟王淑琴同学一场的份上，我实在不好把她的姨妈赶走，你们女同学之间什么话不好说，干脆请你帮个忙，把我的这层意思转告王淑琴，但凡有点自尊，王淑琴也不会死乞白赖，不把她姨妈领走。你看行不行？”

王淑琴性情泼辣不输她的母亲刘翠玲，瑛子无论是打是闹，与她都没有可比性，急忙拒绝：

“刘翠云是你的兵，与我毫无关系，我有什么资格去找王淑琴谈。”

“你又要赶刘翠云走，又不愿去找王淑琴，这就没办法喽！”

凌志抬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针眼看快指到十一点，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眼看快半夜了，我该回去了。”

“这是我从插队的地方带回来的特产康安板栗，你带些回去给大叔大婶尝尝。”吴志梅用锅铲铲出了几乎一半，用报纸包好交给了凌志。

凌志把板栗塞入书包，道完谢，出了房门。

第二天天刚亮，瑛子就叫开了凌志的房门。凌志笑着问：

“刚半夜的工夫没有见到，就想我了？”

瑛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他打闹，满脸阴云说：

“大姐二姐她们假期快到了，大姐今天要回他们插队的地方，二姐却死活不愿再回去。大姐认为，插队的地方虽然穷苦，好歹能有口饭吃，留在滨海市当盲流，连饭都吃不上。二姐说，她情愿在家里当饿死鬼也绝不再回去。凌志，我知道你鬼点子多，就给二姐想个办法吧。”

现如今那个动荡的年代刚刚结束，整个社会都呈现出僧多粥少的状态，要想在人满为患的滨海市找个事做，谈何容易。

凌志苦笑着回答：

“瑛子，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待业青年，如果能找到一份工作，还要整天像做贼似的，印小册子赚钱？”

“如果实在找不到事做，就跟你一起干，刘翠云那种人你都能收留，也不在乎多我姐一个。”

凌志昨天收留刘翠云，姚胜国、廖先民就表现出很不高兴，如果不是他硬压着，他们真能将刘翠云赶跑。没到一天又增添一个人进去，没办法跟他们张这个嘴。

“瑛子，你应该清楚，咱们印小册子赚钱，只有我一个人能编写故事，另外刻版一个人，印刷一个人，再加一个人找地方出售，四个人足够了，即使我把你二姐介绍进来，根本没事给她做，明显吃亏的事，姚胜国他们能愿意吗？”

“这些我不管，要么你把我姐收留了，要么咱们以后谁也不理谁。”瑛子把辫子往脑后一甩，扬长而去。

凌志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爱情不都是甜蜜的，他品尝到了爱情第一次带给他的苦恼。他想去追，再一想，这是瑛子第一次跟他甩脸子，要是就此缴械投降，以后别想再驾驭得了她。

盛夏天长，凌志这才发现，现在时间未到清晨六点，失去了困意，干脆趁着早饭前的这段时光，编写一段小说草稿。

凌志紧闭房门，坐到书桌前，刚拿起笔，外面传来父亲凌怀安的叫门声。

打开房门，凌怀安双脚尚未跨入门里，就连声问：

“刚才我在巷口遇到瑛子了，她一脸的怒气，我主动跟她打招呼，她理也没理我。现在正是高考前最为关键的时刻，你可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她。”

凌怀安有早起晨练的习惯，在巷口巧遇了瑛子。见她生气，比挖了他的眼珠子还让他害怕。要是瑛子不愿再帮助凌志复习功课，可怎么得了，凌怀安放弃了晨练，急急忙忙赶回来跟儿子打听情况。

凌志心里一动，父亲不是一直担心瑛子不帮他复习功课吗，索性把困难推给他，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凌志把瑛子让他帮助她二姐找事做的过程告诉了凌怀安，当然隐瞒了要参与印小册子赚钱的情节。最后凌志吓唬凌怀安：

“瑛子临离开时说得很清楚，如果咱家不能帮她二姐找到事做，别想再让她帮我复习功课。”

吴立身的子女，什么时候学会要挟人了？凌怀安从事多年门市部工作，十分懂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为了儿子能在高考中一举成功，也不得不向瑛子低头了。